第十章·有约(1/8)

    叶英要离开的前一个晚上,李忘生独自坐在纯阳宫中。

    沈剑心明显状态不对,他不能说什么,思量了两天,最后只能对沈剑心说,如果难过,便去一趟长空栈道散散心吧。

    沈剑心一向很听他的话,应当是去了。中途祁进来找过一次沈剑心,自己指了路,那么想必现在祁进也去找了找该去接沈剑心之人。

    未来有何分晓,便看今夜。

    他坐在榻前,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是两张礼单,一张是那天他交给沈剑心、纯阳要给藏剑的礼单,还有一张是叶英留下,要他丢了的。

    李忘生先打开了自己的那张。

    和沈剑心猜测的重礼不同,上面只有一行字。

    “遣玉虚弟子沈剑心为藏剑山庄大庄主随身侍卫,期十年。”

    如果沈剑心愿意下山到银霜口去送叶英,那么在他出发当日清点礼品时,就会接到这份任命。这是叶英最为期待的结果,李忘生不是不知道他对沈剑心的心意,若是沈剑心情愿,他便会成全。

    无论前路多难,那是他们自己愿意去走的路,李忘生作为师长,已庇佑沈剑心十余年,要是沈剑心想离开,他会笑着送走珍爱的弟子,祝他一路平安。

    可沈剑心还是选择拒绝,因此这一纸只有李忘生知道的任命,只能再次被尘封,或许永无拿出之日。

    之后,李忘生又拿起叶英留下的礼单,打开。

    待他借着月光,看到上面一页明显出自叶英亲笔的小字,读完只觉当时自己对叶英外表谦谦君子、内心定然出格的直觉是对的,沈剑心现在这个时间拒绝或许也是对的。

    “大雁一对,金一千斤,银二千斤,钱三千吊,珠二十斛,茶三十斤,马五十匹,丝一百匹,布二百匹,剑五百柄……”

    这哪里是普通礼单?那对大雁明晃晃写在上头,加之金银布帛什么都有,叶英分明是按聘礼的规格来写的!

    也就是说,叶英今天来找自己之时,原本打的主意是自己只要一松口,沈剑心也愿意,他就给纯阳下聘。

    他是真的不怕天下悠悠众口,还有那未见到影子的幕后之人么?

    明知自己没几年就要去闭关,明知大张旗鼓行事必定会招来天下人的侧目,明知一定会被盯上,也不愿意错过这几年的时光么?

    这位叶大庄主行事当真是……

    李忘生摇摇头。

    但如今,这份礼单暂时也用不上了。

    李忘生将放在木匣中,和那张任命书一起,轻轻合上,尘封在彻底的黑暗中,不见天日。

    “沈剑心……”

    他轻叹一声,走出门,看着天上的星星们,随着既定的轨道缓慢运转,滑向注定的结局。

    “你何时才愿真正执剑……”

    沈剑心此时正躺在床上,酒醉未醒。

    叶英靠在他的床边,就着一盏书灯,几乎是专注地看着沈剑心熟睡的容颜。

    在两世的记忆中,沈剑心很少有这么安静地待在他身边之时。

    无论是年轻时的那个纯阳关门弟子,还是年长后的侠义至尊,沈剑心总是像一缕风,轻快地来,又悠悠地去。叶英每次伸手想拉住他,都只能收获一手凉意,证明风的确来过,却无处可寻。

    不管是谁,都留不住注定游荡的风,叶英也是如此。他一向尊重风要去的方向,只会在原地等风来。因此,他很珍惜和沈剑心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时光,前世如是,今生亦如是。

    可这样安宁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

    那些暗中谋划的人,已经进行到什么地步了呢?

    门外传来小侍女罗浮仙细声细气的一声“大庄主”,叶英垂眸,没有回答。罗浮仙叫不应人,也不敢再出声,很快退下。

    离天亮只有一个时辰了,而天亮之后,按照原定计划,他便要启程返回藏剑山庄。

    当然,他也可以任性地选择不走,藏剑山庄满门上下都很听他的话,无人会对他的选择有任何质疑——可这样的选择对叶英的计划并无一点益处,反而会为这华山上的一方清净招来更多的注目,他与李忘生想将沈剑心隐于人前的设计也必定功亏一篑。

    思来想去之下,叶英缓缓握住沈剑心的手。

    或许是回来的路上吹了山风,少年道长的手指有些凉,但掌心是温热的,手掌上也没有剑茧,软软暖暖地贴着叶英的指尖,将温度从手上,一直传递到了叶英心里。

    这是多么鲜活而蓬勃的生命,是前生唯一的遗憾和求不得,是叶英多少年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也不曾再见的人。如今既然可以一朝重来,无论前路再险、再难,他都不会再放开这只手了。

    叶英闭目,下定决心,缓缓将内力灌注在沈剑心空荡荡的经脉中。

    ——他走,可以。

    但他必须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一句前世虽然心知肚明、然而从未听过的话。

    若真能得到,即使之后数载不见,他的内心如何再于剑海沉浮,也将有一个指引归路的、永恒的航标。

    被叶英磅礴的内力所催动,沈剑心的身体迅速热了起来,掌心和额头很快见了汗。他被烈酒麻痹的意识也有所回转,眼睛缓缓睁开一线,只是因为喝得有点找不到东南西北,所以暂且还有些眼神失焦。

    彻底催出酒效后,叶英松开了沈剑心的手。

    内力撤走,沈剑心失去热源,窗户又没关完全严实,留了条缝,被夜间的冷风一吹,他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寒战,终于醒了。

    “我怎么了?”沈剑心睁开眼,茫然看向旁边,在昏暗的灯光下见到是叶英,一脸不可置信:“叶英,你怎么在这儿?”

    “你刚才喝醉了,是我抱你回来的。”叶大庄主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语出惊人。

    这话像一道炸雷劈上沈剑心的天灵盖,将他硬生生吓得从床上坐直身子。

    叶英犹嫌不够,还补上一句:“从长空栈道回到老君宫途中,我们碰到了巡夜的紫虚真人,他看到你酒醉不醒,很关心你,免了你明天的早课,还问要不要给你送醒酒汤,我拒绝了。”

    沈剑心:“……”

    不是,他只是因为内心烦闷不解,便听了掌门的建议,去长空栈道找疯道人聊聊天,又信了疯道人说一醉解千愁,所以喝了他葫芦里的酒。如此简单的前因,最后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喝醉了?

    叶英去找他?

    还把他抱了回来?

    这事儿还被祁进知道了?

    沈剑心“砰”地一声倒回床上,颇有些生无可恋。

    他喝酒就是为了躲着叶英,怎么还被本人发现而且带回来?

    哪个路过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长了大嘴巴子通风报信告的密!

    总不能是掌门本人吧!

    “叶英。”沈剑心大感丢脸,双目无神地看着床顶上的一对仙鹤雕花,“我喝醉之后没有说什么怪话吧?”

    对自己会不会说胡话这种事,沈剑心真的没什么底气。

    他此前没有喝醉过,天知道自己喝醉了是什么样子?有没有抱着疯道人痛哭流涕?有没有拖着叶英的手臂让他也来上一杯?

    更重要的是……

    有没有把内心话说漏了?让叶英看出什么端倪?

    但总是事与愿违。

    他最担心的两个字还是从叶英嘴里说了出来、

    “说了。”叶英略略含笑。

    “我说什么了?”沈剑心听到这话,一把扯过旁边的被子往头上一盖,决定现场向吕祖非鱼池里的乌龟学习,无论叶英说什么,他权当没听到糊弄过去,等着天亮送走这尊大神后自己慢慢消化。

    “你说惦记我家厨子做的月桂金丝羹,要跟我一起回藏剑。”叶英说。

    “不可能!”沈剑心闻言,当即掀开被子,脱口而出,“我明明惦记的是你,才不是你家厨子做的菜!”

    他怒气冲天地爬起来,待看到叶英眼角眉梢的笑意,沈剑心才惊觉被套话,顿时对叶英有了新的认知:“叶英,你?你竟然会骗我?”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叶英摇头,“沈剑心,是你自己,你为何总是不肯对自己说实话?”

    现在话既出口,沈剑心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还想故技重施,抓起被子要往头上蒙,但在此之前,手已被叶英轻轻拉住。

    叶大庄主的手比他的更暖,掌上规规矩矩的剑茧非常有存在感,沈剑心一颤,终究还是没甩开。

    ——他舍不得。

    “沈剑心。”

    叶英握着他的手,轻声说,“你还是不愿意面对自己吗?”

    沈剑心没回答,他不敢。

    然而就连他的这份不敢,都被叶英看了出来。

    “不想执剑、不想下山、不想承担责任、不想涉入红尘、不敢实话实说、不敢袒露内心……”

    叶英一边慢慢地说,一边用手指摸索着寻找沈剑心的,将他因为紧张而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松,又强势地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去,直至最后十指相扣,他才接着说下去。

    “沈剑心,你这一生的确是为自己而活了,可二十余年来,一举一动都囿于‘不想’和‘不敢’四个字,这真的是你的本愿吗?”

    和他的话同时出口的,还有窗外一声惊雷落地,这声响太大、太近,几乎炸得窗棂都震了一下。

    如此大的动静,叶英却只云淡风轻往窗外扫了一眼,毫不在意。

    他拉起还在试图逃避的沈剑心,一手牵着他的手,一手掰着他的肩头,让无地自容的小道长被迫只能看着他的眼睛,听他一字一句地把话说下去。

    “沈剑心,你有没有想过?”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天道给你的束缚。”

    “就算有,那也是你加诸己身的。”

    “——或者说,你身即是‘天道’。”

    “你一直都知道的,如何解除束缚。”

    “只要你肯把真心话说出口,不是吗?”

    “沈剑心,你为什么不说呢?”

    叶英每说一句话,外面便劈下一道雷,且一次更比一次近,他握着沈剑心的手也越来越紧。

    最后一句话出口,雷几乎已经劈到了院落之外。

    云层中传来闷声雷动,似乎正准备和他下一句话一起在这里落地,把这方小院夷为平地。

    但下一句话终究不是从叶英口中说出来的。

    因为沈剑心在沉默半晌后,终于回握住了叶英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一向天真活泼的小道长,此生,藏剑山庄上下无一人能抵挡,叶英必定会强行出关。而如何对付叶英、乱他心神……”

    沈剑心听得拽紧了腰上的金银杏,沉思不言。

    祁进:“若是这个原因,大约我也想得到为什么会来找你下单。江湖上的杀手,也就你对纯阳的路最熟,找得到被我们藏起来的沈剑心。”

    这话说得像带了些调侃意味,祁进一本认真不觉得,姬别情尴尬得轻咳两声:“话也不能这么说。一千两黄金,有本事接这种单子的人本来也没多少,如果不找我,或许只能试试买明教法王了。”

    “总之,那个想要沈剑心命的人,已经盯上了藏剑山庄。”姬别情再次强调了自己的推断,“言尽于此,进哥儿,我走了。”

    他几个起落,黑衣便消失在群山之中,只留下若有所思的祁进和心下横生担忧的沈剑心相对无言。

    因为一晚上没睡,沈剑心早上奉茶进马车时差点手滑打碎了李忘生的茶杯,让李忘生多看了他一眼,发现自家弟子眼下一片青黑。

    其实就算是不睡觉,按沈剑心现在的修为也不该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很明显,他是心不在焉。

    李忘生坐在车中,茶碗一盖,若有所思,吩咐外面的弟子:“将紫虚真人叫过来。”

    祁进连夜回山就是为了今天送他们,这会儿在外面骑着马,要送他们到银霜口外。听到掌门召请,他把鞍绳递给旁边的弟子,过去面见师兄。

    “沈剑心怎么回事?”他们能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李忘生也免去惯常的嘘寒问暖,直入主题。

    祁进本来没打算让李忘生知道有人要买凶杀沈剑心的事,但李忘生既然问起,他还是答了,将昨夜发生之事一一告诉李忘生,又补充道:“姬大哥是信得过的人,他不会再对沈剑心动手。”

    李忘生当然清楚这个师弟和那位吴钩台台首的过往,也知道姬别情为人,说不杀沈剑心就绝不会再来。他没再说这个,只轻叹一声:“沈剑心的劫数来得太早。”

    “那幕后之人看来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不过和我们想得有点出入,比起沈剑心,那人更在意藏剑山庄……大约是有什么必定要得到的东西在那儿,沈剑心的命,只是让此人取到宝物的道具罢了。”

    谈起这个,祁进不免忧心忡忡:“掌门,不若就让沈剑心别去了吧?之后的事,待叶庄主出关再说。”

    “你觉得沈剑心会安安心心待在纯阳吗?”李忘生摇摇头,“他既然已经知道,则无论如何都要去……师弟,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沈剑心了。”

    李忘生意有所指,祁进微微侧身,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外面沈剑心骑着马,一脸严肃地看着远方,又把帘子放下。

    “他的路,我们是没办法帮着走的。”李忘生又说,“沈剑心的身上绑着太多的东西,看得见的,是藏剑山庄那头系着的红绳,看不见的,还有天道的影子。现在无论是哪方,都在冥冥中成为推动他下山之行的手,所以沈剑心如果不去,或许才是灾难的真正开始。”

    “说起这个。”祁进略皱起眉头,“掌门师兄,此番前去藏剑山庄,我们纯阳带的人手是否少了些?不说把各脉精锐都带上,但万不该只带这几个人。”

    这话祁进今早看到出行人员便想问了,奈何一直没有和李忘生单独相处的时间。藏剑山庄的剑帖是下给李忘生的,这等绝好的机会,作为一派掌门,多带几个晚辈去观摩武林盛会才对,然而他只带了两三个玉虚门下弟子,就连沈剑心,其实也是玉虚一脉。祁进本人不在意这个,可耐不住下面的人会猜测:掌门为何只偏爱自己的玉虚门下?

    李忘生:“师弟,你既已知这次名剑大会有变,则应该想到,大约我们可能到不了西湖。”

    祁进深吸了一口气:“师兄,既如此,你还是要去吗?”

    “沈剑心有他的路要走,我何尝不是呢?”李忘生微微一笑,“你且放宽心,有师兄护着,纯阳弟子不会有事的。”

    李忘生的话向来令祁进心安,他暂且把心头的烦躁和疑虑压下去,选择相信师兄,随后掀开车帘回去骑上自己的马,想了想,又打马到了沈剑心身边。

    沈剑心正在出神,被祁进碰了一下,回过头来:“祁师叔?有什么事吗?”

    “沈剑心。”祁进眼神快速扫过四周,确认没有异常情况和有人注意这边后才低声叫他,“如果,我是说如果——只能你一个人去藏剑山庄,你能行吗?”

    沈剑心惊讶地睁大了眼:“藏剑山庄的剑帖不是下给掌门的吗,掌门定要与会品剑,师叔何出此言?”

    “方才师兄说,事情或有变故。”祁进快速与他交代,“若真是如此,沈剑心,你还去吗?”

    “当然要去。”沈剑心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我不放心叶英。既然姬别情已经说了,有人要用我对叶英不利,搅乱名剑大会,那么若是我害怕危险而不去帮叶英的忙,怎么对得起叶英的心意?”

    青年道长语气坚定,即使面前的路是他从未走过的未知旅途,他也没有丝毫退缩的想法。

    见沈剑心如此,祁进也不再多说,只最后告诉他:“从长安地界到苏杭,何止千里。若真是你一个人上路,须万事小心,在没见到叶庄主之前,不能相信任何人。”

    沈剑心记下了他的嘱托,点头:“知道了,祁师叔。”

    银霜口外,祁进与送行的弟子勒住马缰,目送李忘生一行远去,直消失在崇山峻岭中,再不见影子。

    有祁进的嘱托在前,沈剑心已对此行会出现意外有了准备,但他实在没想到,这“意外”会来得这么快。

    纯阳宫去参加名剑大会的人不多,将掌门李忘生和不占人头的沈剑心一起算上,再加些打杂的小弟子和马夫,也才十人。人数少,便好安排行程和投宿,当夜便由李忘生的大弟子林语元敲定,在长安城外的天都镇住下。

    马夫和几位打杂弟子一起住一间,林语元带着另一个师妹单独住一间,素天白和师弟住一起。最后算来算去,还剩个沈剑心没得安排。

    沈剑心不愿意让林语元为难,主动说:“师姐,我找店家拿床被子,去素师兄他们屋里打个地铺就行。”

    “这哪儿行呢。”林语元蹙眉,“不若这样,你去为掌门值夜,睡在外间的榻上吧,明夜投宿时让素师弟换你。”

    这倒也是个主意,虽然以李忘生的功力放眼整个江湖几乎无人能敌,根本无需让人值夜,但他作为一派掌门,出门在外礼数给周全些也是合理。

    沈剑心答应下来,抱着被子在李忘生的外间木榻上随意铺了一下,将愿无违放在手边,想了想,还是没脱外套,和衣而眠。

    然后沈剑心便觉得,这是今晚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因为他刚睡下一个时辰,原本便没锁上的窗户被人从外面破开,一道黑色的人影跃进来,直奔里间而去!

    沈剑心极为警觉,当即握剑起身追上:“谁!”

    蒙面黑衣人并没有理他,一脚踹开李忘生的卧房门,沈剑心追击不及,跟着他进去,之后便看到自家掌门根本没睡,好端端地坐在桌边。

    沈剑心直截了当守住门:“掌门!”

    李忘生垂眸:“出去,别让其他人进来。”

    “不。”沈剑心摇头,“弟子怎可让掌门与宵小独处?”

    “李忘生。”蒙面黑衣人开口,很明显,声线被故意压低了:“把你的剑帖拿来。”

    “你原是为这个来的。”李忘生点点头,直接从袖中摸出剑帖递给他:“这便是剑帖。你也见过的,不会作假。”

    黑衣人夺过剑帖收在袖中,也没多的废话,看了一眼门口的沈剑心:“这是你徒弟?”

    沈剑心谨慎地持剑与他对峙,没有说话。

    李忘生:“收下有十来年了,一直带在身边。”

    黑衣人嗤笑:“教得不错,天生一副好筋骨,又有这等身手和胆识,配得上当你的亲传。”

    李忘生没有接这个话:“沈剑心,让他走。”

    掌门有令,沈剑心不能不从,但就这么放走此人,似乎也不太恰当。正当沈剑心思索怎么处理时,那黑衣人又开口了。

    “你就是沈剑心?”黑夜中,借着桌上那点豆灯,黑衣人上下打量他,“真不知有何稀奇,值得那些人如此大费周章要杀你!”

    怎么一个个的都认识他?

    沈剑心不解地看着黑衣人:“哪些人要杀我?”

    黑衣人哼了一声:“无可奉告!小子,这次你遇到的是我便罢,下次遇到别人,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直接从沈剑心身边掠过,赶在其他听到动静的弟子破门进来前又从窗户里跳出去,就这么不见了。

    沈剑心提剑要去追,被李忘生喝止:“沈剑心,回来!”

    于是沈剑心只能略有不甘地守在窗边,提防此人又杀个回马枪。外头的其他弟子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素天白和林语元披上衣裳便带人过来,但终究是来迟了,只看到警惕的沈剑心和破碎的窗户纸。

    李忘生从卧房内缓缓走出,先让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的其他弟子都下去,自己关上房门,朝沈剑心招招手:“来,坐。”

    沈剑心收剑入鞘,先去点了几盏灯,又要去给李忘生煮些热水。李忘生摇摇头,让他大半夜的别折腾了,现在有些要事需交代给他。

    “藏剑山庄,只能你一个人去了。”李忘生开口便定下了这番出行的结果,“现在剑帖已不在这里,我们没有去藏剑山庄品剑的资格。”

    “刚才那人是谁?”沈剑心追问,“我看他与掌门似乎颇为熟稔,甚至知道掌门你一定有剑帖。”

    李忘生叹了一口气:“是大师兄。”

    沈剑心后脊一凉。

    现在他开始庆幸刚才自己没有冲动和谢云流打起来,也没跑出去追,否则这条命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纯阳弟子谁人不知,叛逃的静虚子谢云流武学或犹在掌门之上,且对纯阳宫恨之入骨,要是自己跟他结了怨仇,定然讨不着好。

    李忘生看出了他的想法,替谢云流解释:“师兄并非那等滥杀无辜之人,且你又是我的弟子,他不会对你下手。”

    “希望是吧。”沈剑心干巴巴地说。

    李忘生继续道:“大师兄前些年一直在东海外流浪,此番忽然回中原、又拿走我的剑帖,定然是要去藏剑山庄参与品剑大会了。而就连他都知道有人要杀你,那你去藏剑山庄这一路不会太平。”

    纯阳宫队伍出发不是个秘密,一行十个人再如何低调,也会有抹不去的痕迹。念及这点,李忘生简直要庆幸谢云流拿走了剑帖,让自己有充足的理由不用去藏剑山庄,这样,沈剑心便可独自上路。他一个人隐蔽性更强,若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或能兵出奇招,赶在那些谋事之人的前头到达。

    但沈剑心一个人出远门终究还是不太让人放心。李忘生想了想,觉得跟着叶家的人走也是个不错的注意,所以又接着说:“你可以去长安找叶氏商行,让他们帮忙出个主意。”

    “我觉得不妥。”出乎意料地,沈剑心沉吟半晌,否决了李忘生的想法。

    沈剑心:“若是藏剑山庄中叶英的近侍,剑思、浮仙妹妹等人倒是信得过,但远在千里之外的叶氏商行,明面上还是藏剑山庄的产业,然而背地里一定有人不那么忠心。我的性命于我个人而言并不重要,但既然现在有人拿我的命关系着叶英,那我不得不防,还是一个人悄悄去比较好。”

    李忘生赞许地看着自己这位弟子。

    他的确是成长了不少,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都已经是一位成熟的青年人,能自己做主、决定未来。

    既如此,李忘生也不多说,现在他只有最后一件事还未交代。

    李忘生让沈剑心坐着稍待,自己去卧房中取出一个木匣。沈剑心一眼便看出,这是藏剑山庄往常与自己来信的木匣,却不止为何李忘生这里还有一个未交给他?

    在沈剑心疑惑的眼神中,李忘生将木匣放在桌上,但暂时并未打开,轻轻按着匣身:“原本打算到了藏剑山庄再给你的,以免乱你心神。然而如今也不得不提前给了——沈剑心,你看完后心中要有个轻重。”

    沈剑心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拿过匣子打开,里面只有一封信,打开后看到是叶英两年前给他的最后一封来信,说自己要去长期闭关,让沈剑心不要往藏剑山庄写信。当时李忘生只说是口信,却不想此信被他扣下了。

    而看到写信的字迹,沈剑心便明白李忘生为何要扣下这封信。

    他和叶英一行人在小院里住了半年,对他身边的人了解得非常清楚。那个小侍女罗浮仙,十二三岁的年纪,聪明伶俐,是伺候叶英笔墨的得力好手。叶英也极为看重她,拿自己的习作让她照着练字,这让罗浮仙写的字和叶英几乎如出一辙,不知道的人完全看不出来。

    但这些人里面显然不包括和藏剑山庄有密信来往的李忘生和沈剑心。李忘生本身也是书法上的行家,从细微处的轻重笔痕便可判断此字迹并非叶英本人。而沈剑心看得出来的原因更简单,因为罗浮仙悄悄告诉过他,自己帮大庄主签名的时候,会故意将“叶”字的一竖写得比叶英本人短一点点,以示对大庄主的尊敬,也让必要的人知道他们写字的区别。

    沈剑心拿着纸的手几乎微微颤抖起来。

    藏剑山庄那边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叶英上次出关到底怎么了?姬别情说他那时候状态不好,之前心里对这个“不好”还没数算,现下看来叶英是已经到了连给他亲笔写信都不能的地步,却为何无人告知过自己?已经这样了,他还要去闭关,叶英为何这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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