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1/1)

    似是有些眼熟?

    只不等他想起在何处见过,便见那侍卫双膝跪地,哑声哽噎:“陛下恕罪,属下护送肃王妃一行人西行,哪至五日前行至凌源县,遇上暴雨,山体滑坡,王妃的马车被泥石流冲下山崖,至今音信不明”

    “你说什么?”

    裴琏眸色骤冷,一时也顾不上身份,大步上前,一把揪起侍卫的衣襟:“王妃的马车坠崖,那其他人呢?其他人如何?”

    侍卫似是被吓到,白着脸慌张道:“其他人,其他人……后头几辆车都没事,就王妃的车驾,还有,还有小娘子的马车……”

    话未说完,那攥着衣领的大掌陡然更紧,侍卫分明看到太子眼底迸出的森森冷戾:“把话说清楚,小娘子如何了。”

    侍卫背脊陡然发寒,压根不敢看那双眼睛,只浑身如筛糠般颤抖着,磕磕巴巴道:“小、小娘子也坠崖了。”

    “属下及凌源县的衙役们在崖底寻了整整三日三夜,只寻到马车残骸和几件带血的衣料,并未寻到肃王妃她们的踪迹。”

    “山中野兽横行,恐是尸骨无存……”

    “啊,殿下…殿下饶命啊!”

    【82】

    【82】

    还是刘进忠及时上前阻拦, 才从裴琏逐渐勒紧的掌中救下了那几近窒息的侍卫。

    “殿下节哀。”

    刘进忠拉着裴琏,嗓音也微哽,“怎么就遇上这种事呢!肃王视王妃如命一般, 现下王妃罹难, 该如何是好。”

    皇帝和皇帝身边的人, 第一时间都是思考政治因素。

    照理说,作为储君的裴琏也该考虑如何给北庭那位手握重兵的王爷一个交代。

    但此刻,他一贯清醒冷静的大脑好似被冰雪冻住, 只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侍卫那句“小娘子也坠崖了”。

    谢明婳坠崖了。

    坠崖了?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她明明好好的。

    半月前还活蹦乱跳地骂他欺人太甚,离开长安时还不忘让婢子去西市买了一堆羊肉酥饼, 不久前他还收到天玑放回的信鸽, 她们已抵达凌源县, 小娘子嚷嚷着要吃当地的水晶樱桃饼和油炸糕。

    凌源县。

    裴琏心口一窒,天玑最后一封回信, 便是在五日前, 凌源县。

    相比于裴琏的神思不属,上座的永熙帝很快冷静下来,以眼神示意刘进忠扶着裴琏坐下, 又肃声问着那侍卫,“仔细说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已确认多少伤亡, 又有多少人行踪不明?”

    侍卫不敢隐瞒, 忙将那日暴雨山塌的情形说了, 又道:“王妃此行算上奴婢婆子、马夫杂役等, 总计一百三十八人, 马四十匹,车九辆。山体塌陷得太快, 走在前头的四辆马车皆是连人带车就冲去崖边,后头几辆走得慢,好险躲过一遭。饶是如此,亦折损近一半的人马,而今尚存者七十六人,重伤者六人,现皆安置在凌源县驿站,县令命属下赶回长安报信,等着陛下的指示……”

    接下来永熙帝说了些什么,裴琏静坐在旁,却是半点没听进去。

    他只是垂眼看着右手掌心——

    半月过去,那被酒壶把手划破的伤口已然褪痂,只留了一道浅浅的疤。

    弯弯的,似一道惨白的月牙儿。

    他想到谢明婳的眼睛,笑起来也是弯弯的。

    但那双眼睛也曾哭着,滚下一颗又一颗眼泪,望着他呜咽道:“裴子玉,你怎么总是欺负我。”

    “我再也不要和你好,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裴子玉,你为何总是这般高高在上的?”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裴子玉,是我看错你了。”

    “我们好聚好散吧。”

    言犹在耳,字字清晰。

    但所谓的好聚好散,叫裴琏扯唇,笑了。

    骗子。

    她谢明婳才是个骗子,哪里好聚好散了,她倒是好给他看。

    就这样不明不白坠崖死了算是怎么回事。

    谢明婳,你亏不亏……

    坠崖的那一刻,肯定觉得亏死了吧。

    “子玉?”

    直到永熙帝连唤了好几声,裴琏才抬起脸,一双狭眸黑涔涔的,仿若再透不进一丝光。

    他起身,朝永熙帝躬身:“儿臣在。”

    永熙帝觑着长子这若无其事的平静脸色,心底不禁有些发憷。

    莫不是太受刺激,人傻了吧?

    “子玉,朕知你心头悲恸,但世事无常……”

    话未说完,裴琏抬起黑眸,无悲无喜:“父皇不必担心,儿臣并不悲恸。”

    永熙帝怔住,浓眉拧起,带着几分审视着面前的年轻儿郎。

    “未曾寻到尸骨,便有一线生机。”

    裴琏道:“除非亲眼见到她的遗骸,否则儿臣不会认。”

    永熙帝一噎,面色复杂:“马车都摔得四分五裂了,何况是肉骨凡胎的人。朕知这噩耗太过突然,然当务之急是冷静下来,想想该如何知会北庭那边。”

    裴琏薄唇紧紧抿着,并不言语。

    永熙帝见状,叹口气:“罢了,朕看你这样,还是先回东宫缓一缓,此事朕自会安排。”

    裴琏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永熙帝疑惑:“还有事?”

    话音落下几息,裴琏掀袍跪下:“父皇,儿臣自请前往凌源县搜救。”

    永熙帝眉心轻动,垂眼睇着地下那道清瘦修长的身影,沉吟片刻,道:“你不是才接手户部的事,且过几日国子监夏试,也定了由你巡考……”

    下首之人肩背压得更低:“还望父皇准允。”

    永熙帝看了眼刘进忠,刘进忠会意,忙带着那侍卫退下。

    门扉掩上,午后阳光透过窗棂镂空的花纹,一棱棱地照在光可鉴人的青石地砖上,明暗交错。

    “事发已有五日,肃王府的亲卫与当地衙役业已搜寻了三日三夜,而今又是夏日,正是野兽活跃之际,朕劝你还是不必浪费辰光,安心待在长安为好。”

    没了外人,永熙帝说话也不必再客气:“人在眼前时,你自矜自傲浑不在意。现下人没了,你才知道悔恨,舍得撇下一切去追。便是叫你寻到了她的尸骸,又有何意义呢?既决定要放下了,那便硬下心肠,彻彻底底给朕放下!”

    “放不下。”

    裴琏抬起头,嗓音喑哑:“儿臣原以为能放下的。”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他的理智,低估了谢明婳对他的影响。

    “父皇,求您放儿臣去一趟,哪怕……”

    裴琏胸膛剧烈起伏两息,再次睁眼,眼尾隐隐泛着绯色:“哪怕她真的罹难,儿臣也想亲自为她收敛尸骨,送她回北庭。”

    她说过的,她死后不想入皇陵。

    她心心念念都是北庭那个家,连梦里都喊着回家。

    既如此,他便遂了她的心愿。

    “你说说你这……”

    永熙帝叹道:“朕当初便与你说过,真心难得,小娘子的心一旦碎了,再想追回来,难于上青天。你看看你,不听老人言,吃亏了吧。”

    这些话如今再说,于裴琏已没了意义。

    且他心中仍存着一丝希望,觉着谢明婳不会就这般死了。

    她那样的小娘子,家世好,模样好,性情好,又有一颗上善若水的慈悲心,足见上天对她的偏爱——

    上天爱她,又怎舍得叫她落得尸骨无存、客死他乡?

    裴琏素来不信鬼神,但此刻,他盼着真的有老天爷,或是佛祖菩萨,或是玉帝王母,什么神仙都行,只要能多看一眼谢明婳,予她一丝怜悯,让她活下来。

    然而当他披星戴月、不眠不休地奔波两日,从长安赶到凌源县的驿站,看到驿站门前挂满的白幡白帐,还有那数十口整整齐齐摆在堂间的棺材时,疲倦的脸庞也褪了几分血色。

    像是有石头压在心口悬着那把钝刀之上,每经过一口棺材,便狠狠砸下一块巨石,刀锋便更往心口深一道。

    “主子,是天玑!”

    暗卫阿柒惊愕,指着棺材里一面色发青、双眸紧阖的女子,满脸震惊。

    天玑武功高强,怎会死了?

    阿柒还想上前细看,裴琏已疾步走向最前方的两口漆金棺材。

    两口棺材规格相同,只按着尊卑一前一后地摆放着。

    裴琏行至靠后的那口棺材,脚步站定。

    黑漆漆的棺材紧密盖着,一片死气沉沉。

    他伸手搭上棺盖,冷白的手背在漆黑棺材映衬之下,愈显苍白。

    一旁的凌源县令并不知来者的真实身份,只当是长安城来的钦差,小心翼翼提醒着:“贵使明鉴,这口棺材并非肃王妃的,而是肃王妃身边养女的……”

    话未说完,头顶便压来一道刀锋般凌厉的目光:“棺椁之中可有尸骸?”

    凌源县令战战兢兢:“并未寻到尸骸,只寻到几片衣料和一只绣鞋,经王府婢女辨认,正是这位娘子当日的衣着,至于尸骸……”

    县令被那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腿肚子也跟着转筋儿,嗓音越发低了:“那座山在我们本地称作虎头山,便是因着山中常有老虎出没,如今正是夏日,野兽出动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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