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遇见了②(5/8)

    「是呀,她一向很严格,尤其讨厌不在掌控中的事。」言子yan凉凉地说,眼神竟开始变得有些黯淡,「毕竟是抛家弃子才得到的成就,不对自己严格一点,怎麽守得住得来不易的江山呢?」

    管湘听着这话,有些迟钝地看向对面那人。

    「什麽?」

    「回顾上一季引领风cha0的透视和格纹等经典元素,相信没人会忘记在几大品牌中脱颖而出的brittany?k;这一季,除了飘逸和异拼接外,与今年度的pantonese相作呼应也是趋势之一。上周小编刚朝圣完几个重要的新品发表会,现在就一起来点评令人惊yan的新作吧……」

    连续两节英文课刚结束,下课钟响後,班上同学大多结伴去了合作社。管湘坐在位子上,把早上经过书店时买的杂志拿出来,翻了几页,才找到上周几场重要时装秀的相关报导,其中也包含brittany?k的。

    平时她并不特别注意时尚圈的新闻,更别说买杂志来读,要不是早上去买模拟试题本时,在杂志架上看见封面的brittany?k,她应该也没机会买下它。

    内页有大量现场的侧拍和服装点评,管湘看得颇投入。走秀当时,她因为工作的关系几乎都待在後台,没能领略前台模特儿每走一步都能惊yan台下一分的光景,如今看看照片,就当作自己当时也在台下,聊胜於无。

    後来几页,开始出现了些後台工作现场的侧拍,大多都是以设计师本人的身影或模特儿身上的服装为主。看到brittany?k的侧脸和她严肃工作的样子,管湘就忍不住回想起那一天言子yan和她说的事。

    brittany?k是学美术出身的,高中毕业後却突然惊觉自己对服装设计的兴趣,可当时她已经考上国内第一艺术学府的美术系,在父母的反对下无法转系改读。她没有因此放弃,反而一边兼顾系内课业,一边开启了三年自学服装设计的过程。

    在当时,网路资源和资讯流通都很不足的情况下,自学服装设计是非常艰难的事。首先这个产业十分排外,本科系出身的人都不见得能学到的知识和技能,更不可能教给外系生;二来,必须读懂大量专业词汇,对实作的要求又高,能看懂英文不见得能看懂教科书、能看懂教科书不见得能懂如何实作。

    在这样苛刻的环境下,brittany?k自学三年後参加了一个设计大展,并於当次大赛打败所有本科生脱颖而出,於业内红极一时,甚至有许多外国的设计名校看准她的潜力,提供奖学金和名额邀请她去。

    那一年,她二十一岁。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飞h腾达的时候,」言子yan一边说着,眼睛直瞧着远方的展旗,上头正好就是brittany?k的照片,「她怀孕了。」

    管湘眨眨眼,没说话。

    言子yan继续道:「孩子的爸爸是办学校的,个x非常保守,承诺娶她的条件是她必须退出设计圈,专心照顾家庭和孩子。於是在不用担心经济和吃穿的情况下,她引退、接着默默当了十四年的家庭主妇。」

    可是,十四年的时光并没有让brittany?k淡忘她对时尚的热情,反而越加助长。孩子上高一的那年,她毅然决然地抛下家庭,只身去了帕森设计学院,短时间内建立了个人的时装品牌,接着在欧美时装界一pa0而红,最後挟着高知名度回到国内。

    「很无情吧?就这麽抛下了老公和小孩。」她还记得,言子yan最後是这样说的。

    「不会啊,」管湘面无表情道:「都过了追梦的年纪还这麽坚定,不是挺帅气的吗?」

    至少在她眼里,这名大设计师对服装秀的严格全都有了答案。

    「帅气个p啊,」言子yan一脸的不赞同,「这叫没心没肺好吗?」

    管湘无语地看他,「……这一下捧、一下踩的,你人格分裂啊?」

    言子yan被这话堵得涨红了脸,最後才道:「我崇拜的是她的作品和才华,但关於她的人品处事态度,我……不予置评。」

    「不予置评……」管湘的嘴角ch0u了一ch0u,「还不是说了这麽多吗?」

    那日,对於言子yan这反覆的言行,管湘是印象深刻。

    手捧杂志、神思进入半恍惚的她,眼角余光瞥见经过座位旁的身影,瞬间回过神来,发现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上课了。她四处张望,只见附近座位的同学手里或桌上,都有一本新发的历史讲义,唯独她没有。

    她转头,负责发讲义的历史小老师就坐在她的左後方,此时正好回到座位上。

    管湘喊了她,「不好意思,我没拿到讲义。」

    那人准备坐下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嘴角微微g起,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真是抱歉啊,我以为你已经不是我们班的学生了,所以刚才数讲义时,只数了三十一份,没算到你的。」她拨拨头发,语调尽是嘲讽,「毕竟每次上术科课的时候,你都不见人影,这也不能怪我。」

    周围传来些许窃笑声,管湘转眼,只见萧郁忻正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一瞬间,她什麽都不想说,历史讲义也不想要了。

    管湘转回自己的位子上,只求安静地度过第四节课。下课钟一打,她立刻就出了教室,连身後的人会怎麽议论她的逃离也不想管。一切就像反s动作一样,她绕到人满为患的热食部随手拿了一盒沙拉,然後直奔美术大楼顶。

    她早该知道的。

    这一天迟早都会来,只要她的腿一天不好、一天回不了舞台,在科里与其他人的隔阂就会越来越严重。就像是出现在应用外语科的语言白痴、出现在美术科的se盲,或是出现在模特儿科的胖子。

    显得多余又突兀。

    她暴躁地推开顶楼的门,习惯x往右一瞥,花棚下,言子yan果然又在睡了。怕光的他,此时偏过一边侧躺着,背着光源睡得正熟。

    这一幕来回看了好多遍,管湘深深觉得,给言子yan冠上「睡美男」的称号,他真是当之无愧。尽管每次他都只是穿着制服、睡姿也大同小异,可管湘就是单纯觉得这幅画面……很好看。

    她感觉平静了点,便悄悄在另一张木椅上坐下,发现自己无意中把早上买的杂志也带来了。管湘将杂志和一旁的课本叠在一起,接着打开手里的沙拉盒,用叉子戳起一片生菜送到嘴边,可都还没张嘴咬下,她却突然没了吃的慾望。颓废地放下手,看那盒里一坨绿、一坨红、一坨h的se块,她感觉一点都不饿了。

    言子yan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的。

    他眯着眼,眼神很自然地落到管湘身上,如今对於她的突然出现,言子yan早习以为常,连一句寒暄都没有,只拿了副嫌弃的目光,瞧着管湘手里的沙拉。

    「你怎麽跟我们班nv生一样,整天就只吃这可怕的东西?」言子yan缩起腿,然後抱住了自己的双膝,「看了就好想吐。」

    管湘低眉看着如今连她也厌弃的食物,心想果然模特儿科对t重的管理也相当严格吧。

    「舞蹈科也是要维持身材的,」她说,想了想又淡道:「虽然,我已经不需要了。」

    话题突然就落到了敏感地带,两人之间有几秒钟的沉默。

    片刻,言子yan拨了拨自己的头发,问:「转科的事,考虑得怎麽样了?」

    管湘将沙拉盒盖上,挪到一边去,答道:「没考虑。」

    「没考虑是什麽意思?」

    「不想转,」管湘手支着椅子,抬头望天,眼神里情绪疏离,「想乾脆休学算了。」

    「为什麽?」言子yan瞪大眼。

    看他惊吓的样子,管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开玩笑的,前阵子的确有gu冲动想休学,现在倒还好。」她浅笑着摇摇头,「只是转科的事,还没拿定主意。」

    「转去服设科如何?」言子yan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劝道:「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你在这方面是有天分的。」

    「嗯,我知道。」她说,慢条斯理地眨眼。

    「……就这样?」言子yan等不到管湘的下文,老样子着急了,「知道的话,就行动啊。」

    这时,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淡得看不见。

    「可我还是很想留下来。」管湘说。

    言子yan看着她,某种熟悉的难受感又出现了。

    舞蹈,真的让她这麽割舍不下吗?

    「你的腿……到底能不能好?」他问。

    管湘耸了耸肩,口气极淡,「是能好,只是不会完全好。」

    她再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了。

    「既然这样,就别留恋了,」言子yan放下双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正所谓那什麽──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你说得倒容易,」管湘瞪他一眼,「有种东西叫做苦衷,你懂不懂?」

    他立刻与她坐到了一侧,中间相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然後把双手垫在了脑後,「咳,说吧,洗耳恭听呢。」

    管湘眯眯眼,把目光放在了一旁的杂志上。

    身为舞蹈界的名人以及大众眼中极有认知度的人物,邢华的私生活也总受到高度关注。忘记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每年八卦杂志总会有一篇专题,内容是关於「编舞家邢华到底嫁掉没」的评论解析。有时上面会列出她当年度的绯闻对象评b一番,并分析这恋情破局的原因;有时会请来星座专家拆解她的星盘、命g0ng,以说明内、外在条件都如此完美的nv人,为何至今仍孤家寡人。

    对管湘来说,每有人在这事上多议论一句,就是往她身上多加了一份责任。

    这个中的相对关系,只有她一人知晓。

    「为了培养我成大器,她把所有东西都押在我身上了……」管湘对言子yan道。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把心底的疑虑对人说,「那些东西不只是名声、钱、资源或人脉这麽的表象,还有她的青春、她的人生。」

    言子yan就这麽静静听着,一双漆黑的眼神望着她。

    「收养我之後,她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即使在她不b赛、不公演的日子,也是忙着陪我上课、训练,不然就是带我去b赛。」她忆着一路走来的事,越觉惭愧,「我没见过b她更尽责的养母……别人起码会有自己的家庭、有老公,甚至还有自己的孩子,可她什麽都没有。」

    「咳,所以……」言子yan听到了这个段落,便开口下结论:「你对舞蹈科这麽执着,是想按着她的期望,有朝一日成大器?」

    人之常情。

    管湘点了点头,表情变得有些晦暗,「谁又能预料得到,我摔一跤、不过几秒钟的事情,却把别人对我付出的十几年就这样摔掉了……」

    两人之间迎来十几秒的沉默。言子yan捏着下巴,像是在思索什麽。

    「你妈──噢,我是说你养母──她知道你的腿不能跳舞的事吗?」他问。

    「当然。」管湘回想了下,邢华大概是在李朝明带着她的诊断报告来家里的时候,就知道她的状况了,「她是除了主治医生以外第一个知道的,所以才会和班导联合起来、劝我转科。」

    言子yan的眉头一下子攒紧,「等等……怪不得我看你的理科模拟卷经常满江红,你这家伙逻辑超差的啊。」

    管湘正感x着,这人突然和她提什麽逻辑,她一眼瞪过去,「……什麽啦?」

    「你说想留下来是不想辜负养母的栽培,可又说你养母和班导联合起来劝你转科,也就是说……她并不认为你转科是辜负了她,事实上,是你在为难自己吧?」他搔着染坏以至於十分毛躁的头发,「这鬼打墙的逻辑,我理解困难。」

    「嗯,你说的没错,」管湘点点头,坦率地承认,「我是在为难自己。」

    语落,午休结束的钟声响了。

    两个人静静相对着,等待那十几秒过去。

    「唉,你们nv人真的很复杂,我懒得懂。」言子yan最後烦躁地跳起来,一九二的身高令管湘不得不仰头,「反正距离期末还有一个多月,你慢慢为难去,我要走了。」

    这回倒换管湘成了留下来的那一个。她瞧着他的背影。

    「真难得……你也会想上课?」她说。

    言子yan回过头,脸上一抹高深莫测的笑,「谁跟你说我要回去上课的?」

    ……这家伙,又翘课。

    待管湘想通是怎麽回事,言子yan已经不见人影。

    今天brittany?k在本市的艺文中心有一场联访记者会,开放一般民众免费入场参与。虽然这个时间去,已经排不到前排的好位子,但言子yan还是没打算放过机会,毕竟这是brittany?k结束本次时装秀後、回纽约前的最後一次公开活动。

    果然,距离活动开始还有三十分钟,场内已经人山人海。言子yan从门边挤进去,想办法在角落卡了个位子……以他的身高来说这麽做实属不易,不过也没引起太多抱怨,现场所有人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活动上,只想看大设计师什麽时候会出场。

    稍後活动准时开始,brittany?k登场时,现场响起如雷的掌声。虽然她长期不在国内活动,但以设计师身分在国外大放异彩,又兼着一个跳脱传统框架的nvx形象,许多人不是只喜欢她的设计,更是被她的故事所鼓舞。

    记者联访都是些关於未来设计方向、个人品牌经营模式等问题,brittany?k一一详答了,而联访结束後,也开放半个小时给观众提问。言子yan在那狭窄的位子上坐了快两个小时,此刻疲惫地倚着後墙、闭上眼睛小憩,一边听现场的对话。

    「老师,您好……」麦克风被转交到一名妇人手里,她的声音有些抖,「我想问……是什麽原因,让你坚持在这个年纪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呢?尤其,老师您也是走入家庭的人……我的意思是,像我们到了这年纪、又有了孩子之後,根本没办法放心去做想做的事,在投身设计的过程中,您难道都不会挂心家庭吗?」

    场内响起了嗡嗡的呼应声,连台上主持人也笑起来,「我能理解这位观众的疑问,像我有了孩子以後,连想要在下班後去上个瑜珈课,都怕老公照顾不好孩子……老师,这部分您是怎麽看的呢?」

    听到这,言子yan睁开了眼,目光灼灼地望着台上。

    brittany?k慢条斯理举起了麦克风,沉着地笑着开口:「这个问题,我私底下也被问过不少次,首先对追求梦想的坚持,当然是源自於热ai,这点我想大家都明白……所以我知道,你们想要问的是我如何放下我的家庭、不顾一切地去圆梦,对吧?」

    观众们鼓噪着同意。

    她换了个坐姿,继续道:「事实上,结婚以後的每一天,我对设计的热ai都只有增加、没有减少,看到许多朋友或老同学慢慢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我实在嫉妒的不得了,但能怎麽办呢?谁让我正值巅峰时却怀孕了……所以孩子出生以後,我每一天都告诉自己,尽我之力将他养大,待到他能照顾好自己的时候,就放下他,然後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是的,我在结婚第一年时,就做了这个决定。」

    这段故事从不曾在过去的访问中被提起,因此全场观众无不惊讶譁然。

    言子yan看了眼墙上的时间,便压低身子站起来,尽量不惊动任何人地悄悄退场。

    这时候,台上的brittany?k正继续没说完的话。

    「有许多人质疑我是不是不够ai我的家庭,我必须澄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说到此,她的语气微微激动,「我ai我的孩子,b这世上所有人都ai他,在我眼中,他是谁都不能取代的宝贝;至於我的丈夫,我也从不後悔与他恋ai、与他共组家庭,只是……确实,到後来的这几年我们之间出了一些问题,但就如我刚才所说,我回到设计的路上是早就决定好的事,与我和我丈夫的关系无关。」

    现场提问的环节继续进行,而此时言子yan踏出了艺文中心的大门。

    搭车回到学校,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天也漆黑一片。他进校门走了不到两步路,竟突然下起了雨。雨势不太大,言子yan也没觉得淋着不舒服,便双手cha在口袋里,缓步往美术大楼去。一路上,半个人都没有,连高三晚自习的觅食人cha0,也受到天气影响而不见踪影。

    走了几分钟,终於回到美术大楼,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往顶楼爬。

    这一年来,他变得非常喜欢夜se降临之时,因为身在夜幕中,他感到特别自在。

    没多久,他已经到了顶楼的铁门前,却听见一gu不寻常的声音,咚、咚、咚……像是谁正在木栈道上走动、踏步,那脚步声紮实且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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