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云外(3/8)
沈剑心握紧手中的剑。他并不怀疑师长和心上人对自己的隐瞒是别有用心,他们不说,那么一定是有自己不能知道此事的理由,然而就算是如此,他也不能完全相信眼前的人。
见他还是不动,树冠里的人叹了口气。
“真杀手已经被我杀了,就丢在客栈大堂里。二十几个人,不做成走水的样子,这怎么遮掩得住?不安排几个喽啰来陪你做戏,等会儿有心人来了看到现场,发现毫无打斗的痕迹,又怎么不会起疑?”
“沈大侠,你快走吧,时间真的不多了。你的马在二里地外一棵老槐树上拴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晚根本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住店,这家客栈是我的产业,从掌柜到小厮都是一等一的杀手,喏,刚才你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呢。”
听到这话,沈剑心终于收起长剑,最后看了一眼那还是毫无动静的树冠,纵起轻功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了,边跑边想,若不是时间紧迫,他倒真的想问问来的这个人为何对自己这么了解?
沈剑心刚才不走,倒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确定客栈里其他人的安危。如果这个人为了所谓的给自己营造可以安全逃跑的条件而杀了客栈里别的人,沈剑心照样不能原谅他,在去藏剑之前先得把这事给结果了。那人很明显看出沈剑心的心思,所以才出言解释,除了真杀手之外今晚无人遇害。
既是如此,刚才那些伪装的杀手根本不该是这个水平。正如那人说过,他们是在“做戏”——能在沈剑心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杀了二十几个人,还倒了满客栈的火油,这些人的水平,怎么可能会被他一剑撂倒?
沈剑心下定决心,等藏剑山庄事了,自己定要把这个人和他背后的事情查个明白。
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对你好的道理,这人两次出手,以害他的方式救他,那么一定是因为他有什么事情要办,而这件事的前提是需要沈剑心活着。
待沈剑心消失后,树冠里的那人才“啧”了一声,低声说:“都活两辈子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认死理,当真是‘侠义至尊’?”
他却仍旧没有出现,在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是原地蒸发了一般,只剩下大火中的客栈静默燃烧着,掩盖下这晚的暗流涌动。
藏剑山庄那头,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名剑大会相关事宜。
距离正式开始品剑还有半个月,已经有不少江湖侠士都到了,一时藏剑山庄四周的客栈一房难求,不少人转而选择投宿百姓家中,还有一些人认识藏剑山庄弟子的,见租不到房间,便跟朋友挤在一起睡。
在这种时候,一座关门大吉的客栈便很惹人注目了。
这家客栈开了有几个年头,掌柜是从东海外来的方家弟子,平日都与邻居们相熟。他这次不开门,熟人都好奇去打听,然后便得知他老家的亲戚们也想过来看看热闹,这些房间都是留给他们的。
既然已经被预订完,旁人都失了兴趣,没再问许多。
只有叶炜本来是牵着叶琦菲在街角买糕点,听这些江湖人谈论完这家客栈,回去便找了叶晖,告诉他这件事,然后说:“我们的剑帖又没发到海外,那些方家、尹家、康家的家主不会来,寻常弟子只能凑个热闹,路途又远,哪有许多人会来?”
叶晖:“我们的剑帖是发给那几位掌门人的,但实际上持有剑帖者便可来,无论是谁。”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陆危楼倒卖剑帖的往事,随后叶晖自己先否认了这个可能性:“他卖剑帖也卖不到海外去,东海来客定然别有用意。”
但就算知道东海那边有这么多人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们二人也没办法去印证这个猜想。算算日子,这些人或许还在海上,就算是想要探听消息,都没有人知道。
叶晖只能叫来几个心腹弟子,嘱咐他们注意点从海上来的那些人,别的事情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而几乎是同时,海上的白衣谢采伸手,一只原本在空中盘旋的海雕便落了下来,乖巧得不似猛禽。
谢采从海雕的爪子上解下一只竹筒,倒出里面的纸条,扫了一眼后把竹筒和纸条都扔进了海里,看起来心情似乎不佳。
旁边一直陪着的陈徽小心翼翼看他脸色,不敢开口问发生了何事。
倒是康雪烛来这趟只是为了报他救文秋之恩,没那么多顾虑,见谢采风平浪静下略有怒意,便问道:“会首可是有什么烦恼?”
“一日前在金水镇截杀沈剑心的二十余人尽数死亡,但不是沈剑心杀的,而沈剑心本人不知所踪。”谢采收回胳膊,抚摸着海雕的脑袋,语气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跟着他多年的陈徽知道,这是问责的语气。
“是哪个不长眼的要坏谢采大人好事。”陈徽赶紧接话,“待藏剑山庄事了,我们第一个饶不过他!”
“算了。”谢采语气平平,“左右也没指望这次刺杀能真的起效果,但因此失了沈剑心的踪迹……办事不力的人,以后都不要用了。”
他这么一句话,等于是给这次办事的那些人从上到下都判了死刑。
陈徽不敢怠慢,立刻去叫来属下,把谢采的意思传达到,让去把这次执行任务的人都杀了。那些下属领命,召来信鸽,向岸上的棋子们传递消息。
“我们还有几日能到杭州?”比起已经不可能追踪到的沈剑心,谢采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从金水镇到杭州,沈剑心跑得快的话也就四五天,如果我们不能比他先到,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先把此人解决了再说,否则杀人容易,攻藏剑、特别是对付叶英难。”
“大人,我们最多还有三天。”对于鬼山岛这些大船的航速,陈徽非常有数算,“属下看了风向,这两天都对我们有利,船帆已尽数张开,一定会比沈剑心先到!”
“最好是这样。”谢采放飞了那只海雕,负手立在船头。
他仍旧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是在对身边的人说话,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叶英。”
“你修的是心剑,若心乱了……”
“又该如何应对呢?”
的确如谢采设想的那般,他们是比沈剑心先到的。
这些来自东海的大船一经出现便十分引人注目,看到船上打出的康、方、尹三家的旗帜,人们更是兴奋,纷纷猜测今年是不是蓬莱门主方艺要来品剑了?这可是极难得的大新闻!
结果令他们失望,从船上下来的人只是几个普通的子弟。康家那位好歹是公子,方家那人甚至只是方乾的书童,尹家的人直接没露面。
但很快这些人被另一件事吸引了目光,那就是船上的人拿出大把的珍奇海货、蚌珠贝壳,在码头上就地做起交易。那康家的公子康雪烛也下来了,还跟他们解释,这几艘船是商船,先来看看名剑大会的热闹,然后要沿着河流再往上,去内陆做生意。
人们不疑有他,这几艘船的确和从前停靠的商船别无二致,船上的人都穿着的是方、康、尹三家的弟子服饰,又有康家公子在此,这做不得假。
正巧柳夕带着叶琦菲在外面玩,看到码头上的热闹也凑过去瞧瞧,见那些人拿出来的珍珠的确是好货,便买下几颗准备拿回去做首饰。叶琦菲又看中了红珊瑚,柳夕一并买了,回去便拿给侍女,让她们去找个好工匠,给自己和女儿打几个发饰。
她正在和侍女交代的时候,叶炜回来了。
叶炜自然是识货的,瞧见她手里的东西,问:“这可是难得的东海珍珠,最近山庄采购到了?”
“我今儿个自己出去买的。”柳夕拿给他看,“就在码头上。东海那边来了几条商船,正在那边卖货呢。”
听到东海的人来了,叶炜立刻想起前些天听到的那个客栈的消息,心中有一丝警觉升起。
他让柳夕和侍女把做首饰的事情暂且搁置,最近没有什么事不要出门,更是最好不要和东海的人接触,提上剑出门去找叶蒙,想让他加强下藏剑山庄近日来的守卫防备。
叶蒙没找到,他院子里的剑侍说四庄主听见今天码头上在卖东海来的好矿石,便带上几个人出去了。叶炜不想这么早就接触到东海那些人,于是只能嘱咐剑侍,让四庄主回来以后速去找二庄主,自己先去见了叶晖。
叶晖忙着安排名剑大会的诸多事宜,见他来了,让他赶紧帮着算账。叶炜先让那些弟子都下去,一手按在账本上,皱紧眉头:“二哥,剑冢那头还是没有消息么?”
“大哥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的。”提及此事,叶晖叹了口气,“他没什么进展的话,是不会放弃的。”
“大哥不在,我们藏剑山庄能拿得出来的人还是太少。”叶炜忧心忡忡,“若真出了什么事,只有我们兄弟三人尚可一战。”
他把码头上那些东海来客的事情说了,又说已经派人去盯着那家客栈,若有风吹草动立刻禀报他们。这样的反应几乎可以说是过度了,在旁人眼中,他们只是普通的商队,叶炜却如临大敌般。
但叶炜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为何不安,又抓不到实际的把柄,只能尽量去监视那些人的动静。
叶晖对他的担忧表示理解,想了想,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我们之前给纯阳宫发了剑帖,按脚程来算,左右这两日该到了,怎么还是没有消息?”
两人对视一眼,意识到有变故发生,赶紧叫来和纯阳宫联系最多的叶英剑侍剑思,差他速速去打听消息。
剑思不消半日便来回话,说是正好收到了纯阳宫掌教李忘生的信,经过鉴定,信是李忘生亲笔所写,上面说自己的剑帖被人劫走,这届名剑大会纯阳宫就不参加了。
这事情更是怪哉,谁敢劫李忘生的剑帖啊?
叶晖和叶炜面面相觑,死活想不明白。
但现在有一点可以知道——先不谈那来得奇怪的东海人,现在连李忘生的剑帖都被劫了,这次名剑大会,必定生乱。
叶晖深吸一口气,先不看账本了,速速出去安排藏剑弟子加强守卫,务必要盯紧每一个举止可疑的人,确保名剑大会顺利召开!
出乱子的速度,远比叶晖和叶炜想到的更快。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谁也没想到,这场祸乱的时间就在东海来客到达的当天晚上,而导火索,竟然是他们卖出去的那些货品。
是真正意义上的“导火索”——当天夜里,那些卖出去的货物全都炸了!
被爆炸声惊醒的叶炜立刻翻身爬起,让剑侍和侍女在家里护着妻儿,所有人千万别出门后自己去找叶晖。
他无比庆幸今天自己的敏感,那些买回来的珍珠、珊瑚,并没有放在主屋或者仓库里,而是让侍女们放在了客房。而且或许是东西太小,无处藏炸药,没有单独引爆的价值,那些人没有来点燃它们。
爆炸引起的火光点燃了房屋,叶炜刚冲出家门便遥遥看见几乎是小半个藏剑山庄都淹没在熊熊烈火中,好消息是几乎都在比较偏远的外门弟子宿舍那边,坏消息是那头的人特别多。
原因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弟子没见过那些东海人带来的稀奇玩意儿,纷纷买回去准备自留或者送人。像柳夕这种买珍珠、珊瑚的都还好说,这种小东西下不了炸药,就算是要下,炸药也只能下在了盒子的夹层里,剂量有限。但这些普通弟子和来藏剑山庄看名剑大会的普通江湖人士没什么钱,很多人买的是一箱一箱的便宜海货,鱼干海产之类的有气味,买回去的人都没放在屋子里而是堆在外头,那些大箱子能装下的剂量就要命了,还方便被人引爆。
这些箱子一旦被点燃,那些弟子……
叶炜一咬牙,掠身朝叶晖那边冲去。
但刚到叶晖门口,他看到叶晖正在皱紧了眉头,而剑思正在他身边禀告什么,然后叶炜就得知了另一个更坏的消息。
——那个跟着船一起来的方乾书童方宇谦目前跑去了剑冢,正借着藏剑山庄里外上下大乱之际大闹,要逼叶英出关和他比试!
一听叶英那边出了问题,叶炜当年那股子愣头青的劲又上来了,立刻准备冲到剑冢去:“敢扰大哥闭关,我要他好看!”
“这是声东击西!”叶晖好悬差点没拖住弟弟,让他冷静下来:“若你我都去剑冢,藏剑山庄这头谁来守?”
“四弟呢?”叶炜环顾四周,看到弟子们救火的救火,叫人的叫人,但是不见叶蒙,随手抓来一个眼熟的叶蒙剑侍。
“四庄主去外头了。”叶蒙剑侍一看便是匆忙起来,衣冠不整,但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一手提着水桶,向叶炜解释:“他说山庄里头有二位庄主守着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他怕外头生乱,就提着剑出去了。”
“糟了!”叶炜心里一惊:“他一个人去的?”
“是一个人!还说要找那些东海人算账呢!”叶蒙剑侍说。
“立刻派人去找四庄主,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让他回来,准备好死守藏剑山庄!”叶晖立刻朝剑思发下命令。
剑思不敢怠慢,马上便去组织卫队,让心腹弟子领头去找叶蒙,而自己这头点了人数,火速前往藏剑山庄正门守卫,而叶炜去剑冢对付方宇谦,留着叶晖和刚赶来的罗浮仙守着山庄内。
沈剑心在半夜翻过山头时看到远处藏剑山庄突然炸起的火光,就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其实沈剑心已经跑得非常之快,甚至跑到一半他的马受不了了长途奔跑累得走不动时,他还果断把马放归山林,自己用轻功咬着牙赶路,不敢休息太久,原本紧赶慢赶也要五天的路程硬是四天便到了。
然而终究还是快不过那些早有计谋的人,沈剑心十分沮丧,但事已至此,只能先救一个是一个了。
沈剑心料想叶英那头应该有他的家人帮助,自己这边还是以救人为重,先瞧准了藏剑山庄外的村庄,往那头飞去。
说来也巧,他刚走到村子外面,就迎面碰上了叶蒙。在这种哄乱的时候,一个衣着整洁干净的武林高手突然出现,而且还是生面孔,叶蒙当场警觉起来,差点一剑招呼过去,好歹是在出剑之前看清了沈剑心所穿的纯阳弟子服饰,没有真的下手:“你是?”
“纯阳宫掌门座下弟子。”沈剑心庆幸自己今晚想着要到藏剑山庄了,要表明身份,所以换上了那套新的纯阳弟子服,这不,刚到就起作用了。
他虽然平时并不以李忘生的徒弟自居,但在这种时候如果要以最快速度取得对方的信任,直接报出纯阳掌门的名号是最好的选择。
叶蒙本来将信将疑,但在把目光移到沈剑心的剑上后,他眉头一扬:“你的剑,是大哥铸的!”
“‘愿无违’是大庄主送给我的。”沈剑心爽快承认下来,“阁下是哪位庄主?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我是叶蒙,排行老四——你是自己人就好,大哥既然信得过你,我也信得过。”叶蒙收起剑,爽朗地一拍他的肩头:“小兄弟,现在你也看到这情况了,帮忙救人吧!”
“好。”沈剑心点头答应,帮叶蒙把燃烧的木头掀开,从里面拖出一位还在呼救的妇女,安置在旁边的空地上。
还有余力的人都在像他们一样帮着在废墟和火海里寻找每一位生还者,惊魂未定的人们聚集在空地上,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家毁于一旦。
快速巡了一遍现场,确定暂时没有还有人要救,叶蒙扛起重剑,就准备去找那东海人住的客栈,要跟他们算账,但被沈剑心拉住。
沈剑心问他要去哪儿,听完他的叙述,朝他摇摇头:“既然这些东西都爆炸了,那么肯定是人为点燃的,那些人已经离开,但也说不定还藏在我们救下的人群中,这时候我们不能走。”
叶蒙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是守着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不做点什么,叶蒙又认为不行,正当他在思考怎么做时,那头叶晖的人来找叶蒙了。
他们向叶蒙传达了叶晖的意思,让他速回藏剑山庄,这边就交由赶来的藏剑弟子照看。这些藏剑弟子是今夜的巡值,都带着兵器,身手极好,叶蒙放下心,把救下来的人交给他们,回头问沈剑心:“你跟我走还是留在这儿?”
“我跟你走。”沈剑心迈开步伐跟上他,“我能不能去找叶英?”
“大哥还在闭关呢!你过去了也看不到人。”叶蒙说,“估摸着大哥也快出关了,等咱们等把今夜的乱子处理干净,你在藏剑山庄住一阵吧,待大哥出来你们再叙叙旧——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剑心。”沈剑心说。
沈剑心和叶英的事情,暂且在他的这几个弟弟这里还是秘密。这倒不是叶英不信任家人,而是觉得自己心剑未成,万事未定,沈剑心的存在感越低越好。是以叶晖、叶炜、叶蒙三人最多只知道叶英这几年是跟纯阳宫来往密切了些,但都以为是在和李忘生谈铸剑的生意罢了,没多管大哥的事。
所以叶蒙完全没意识到面前这个纯阳宫来的青年道长是自己大哥的心上人,即使他拿着大哥铸的剑,叶蒙也只以为是因为他是李忘生座下弟子,大哥在纯阳小住多日,看在两派交情的份上随手送把剑给他也是合情合理,完全没往自家大哥和他会有暧昧的方向想。
两人定好在藏剑山庄大门口再次碰头,便一起运起轻功回庄。
然而就在叶蒙出去的这么小半个时辰里,藏剑山庄外头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堵住。来者全都带着精铁良兵,由几个头领带着,分成几队,正在突围守在门里的弟子防线。
叶蒙是个脾气大的,见此情景也顾不上别的,大喝一声就要去杀人。
沈剑心看见他往前冲的样子,没来由地头疼了一下。好在他很快稳住了,立刻冲到叶蒙的前面,一边帮着他清理挡路的人,一边掩护他,把叶蒙的空门给护得死死的。
“海寇!他们是海寇!”终于和门内的藏剑弟子碰上头,那些弟子围着叶蒙焦急地说,“鬼山会……鬼山会的海寇!”
沈剑心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鬼山会,也对海寇全无了解。但在听到这个词后,那种熟悉的头疼又出现了。
叶蒙浑身上下都是血,他没在意这个,比起自己,叶蒙现在更关心庄内的情况:“门内防守可还够?二哥三哥呢?”
藏剑弟子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正门暂且是剑思师兄带着人守着!北边是水路,之前差点被突破,二庄主见势不妙直接带着人去北边死守,三庄主去剑冢了!有人在那边逼大庄主出关!”
“什么!”
叶蒙怒喝一声:“你们且在此守着,我去帮三哥!”
沈剑心一听叶英那边也出事了,立刻心下大乱,但还是强迫自己稳住,告诉自己这时候一定要清醒,一定不能再给叶英添乱子,跟在叶蒙背后就要走。
就在此时,忽然有无数暗箭破空而来,直直朝叶蒙后心而去。沈剑心极其敏锐,手上动作比脑子过得还快,长剑挽起剑花,帮叶蒙打落了所有的箭矢。
“还不快走!”明白这种情况下最多只能走掉一个,沈剑心毫不犹豫选择保护叶蒙,朝他大喊:“快去看着叶英,这边有我!”
趁着隐藏在暗处的弓箭手第二支箭上弦、箭雨稍微不那么密集的功夫,沈剑心运起内力,短暂为叶蒙支起屏障,又随便拽了两个弟子:“你们,护着四庄主去剑冢,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再来两个人,等会儿带我去正门杀敌,其余人等,此门死守到底!”
藏剑弟子们并不知道这个跟着四庄主来的纯阳弟子是谁,但是看到四庄主对他信任万分,也选择了听从他的调遣。
本就不多的弟子们在沈剑心的指挥下迅速分成三队,一队护送着叶蒙前往剑冢确认叶英安危,一队在这波箭雨结束后给沈剑心引路去正门,剩下的人咬牙死战,绝不将此门让给海寇。
正当沈剑心再次解决掉一波海寇,暂且稳住这边局势和弟子们匆匆赶去正门时,忽然远处又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他们不得不因此短暂停留一下。
待爆炸声过去,沈剑心想说继续走,却看到那两个弟子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名剑大会……那是名剑大会……”
其中一个弟子喃喃说:“他们怎么会挑名剑大会动手?那里晚上并没有人值守,也不会有人去……”
“别愣着了!”沈剑心果断下了决定:“你俩把我带到正门,然后去名剑大会看看情况!别是你们藏剑的宝库被炸了。”
沈剑心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名剑大会之下正是隐藏在藏剑山庄的九天武库,而这也是谢采此行的终极目的——夺取九天武库神兵,再议祸乱武林!
虽然知道名剑大会那头出了大事,可沈剑心现在顾不得别的。他知道在叶英闭关、叶孟秋神隐的情况下,藏剑山庄现在能拿得出的庄主只有三位,其中叶晖去了北边,叶炜去了剑冢,叶蒙和他刚把东边的情况暂时缓解后也随着叶炜去了剑冢,正门只有剑思守着。那么无论如何,正门一定要守住!
他刚赶到正门时,就碰上藏剑弟子们被击溃一波,有些捂着伤口也不愿后退,有些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沈剑心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一边杀敌一边指挥的剑思,掠身上前,顺手把他面前那几个海寇砍瓜切菜了,将剑思一把拽到自己身后:“你小心点!”
剑思第一次看到完全长成熟了的沈剑心,差点没认出来。待看到标志性的白发,剑思大为吃惊:“沈道长?纯阳宫不是失了剑帖所以没来吗?”
“纯阳宫没来又不是我沈剑心没来。”沈剑心拖着他往后退到安全的地方,命令他在这里指挥:“藏剑山庄正门,我帮你守着!”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近的远的、友方敌人都听见了。
那头有人哈哈大笑,沈剑心警觉地架起剑。
守着门的海寇很快散开,一个身着红衣的青年人被人簇拥着,摇着折扇,笑着从外面走进来。
谢采看着沈剑心,笑得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沈道长啊沈道长。”
“——鬼山岛一别多年,可曾在午夜梦回,想起谢某半分?”
叶英并非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
随着修为的增长,他虽然几乎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心剑”所能探查的范围亦越来越广。满盈的剑气几乎快溢出剑冢,外头方宇谦的叫嚣与藏剑弟子的战斗完全听得清晰。
——可他,离出关只差一步。
因为基本已经失去了所有视力,剑冢的灯火早已没有必要存在,被叶英悉数灭尽。在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只有剑气碰撞产生的光芒,伴随着铮然剑鸣一闪即逝。
叶英闭着眼睛,手中握着“寒尘照水”,随意一划,极其缓慢地几乎浓稠到可见的剑气,仔细在其中寻找那最后的关窍。
不得不说谢采真是挑了个好时候,毕竟但凡早几天,叶英还未有十全的把握能立刻突破,因此不能不重视藏剑弟子的安危,确实会中了他们的计、强行出关去逼退外头的人。而但凡过了今夜,叶英便能出关,这些人的阴谋诡计便根本不会得逞。
大约这便是天意罢,叶英只能如此感叹一声。
那个在沈剑心开始习剑后存在感便接近于无的天道再次展现了其对万事万物的掌控力。他与李忘生在五年前准备了往后十年的打算,天道就直接将谢采的叛变提前了二十年,非要赶在他们前头不可。
叶英不知道天道为什么给了沈剑心一个重来的机会、又非要给他们使绊子,但他清楚一点,既然天道故意把所有的巧合都撞在一起,那么明摆着就是在告诉他们,这辈子他们和谢采只能活一个。
“叶英,你这个懦夫!只敢龟缩在里面,不敢出来和我比划比划!”
外头方宇谦嚣张的喊话声传进叶英耳朵,其中还夹杂了不少讥笑和嘲讽,引得个别沉不住气的藏剑弟子边战边骂,但叶英本人听了这些话却并不生气,原因无他——方宇谦此人,叶英根本没放在眼里。
他挥剑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凝固。随后无形的剑气从剑冢剑阵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地漏出,除了天道,无人能看见。同时叶英的“目光”也随着这些剑气的蔓延而延伸得越来越远。
剑冢外面的情况确实乱得可以,光是那种杂乱的、强大的气息就有两股。稍微澄明些的,应当就是方宇谦。他毕竟是方乾本人教出来的,功法本源纯净,只是这两年大约没走什么正路,他的“力量”里面掺杂着不少破碎的混乱感。
而另一个人则不同了,叶英第一次这样使用“心剑”,便撞上了一道极其黑暗的气息,不用想,此人从来就没走过什么正途,所学功法本身便是杂糅百家,整个人像是用碎石拼起来的雕像,似乎一触即碎,但毕竟也成了庞然大物。
叶英“听到”他的手下叫此人为“阿基修斯大人”。关于这个人,叶英前世也有些了解,此时见他也到了藏剑山庄,叶英心里更确定一件事:这辈子谢采知道的事情,远比他原本想象的多得多。
“叶英不出来,你就干等着,过过嘴瘾?”阿基修斯朝方宇谦轻蔑一笑,“是在怕这里外布下的剑阵伤人?要我帮你拆了它们么?还是说……你怕的是叶英本人呢?”
来自友方的嘲讽远远比来自敌方的伤害更高,方宇谦被阿基修斯一句话气得差点跳起来。
他向来以方乾心腹自居,洋洋自得于武技,本来又跟阿基修斯不熟,只是看在他给谢采效力的份上,多少给他一些面子罢了,却不想阿基修斯丝毫不给他台阶下。
方宇谦这次跟着谢采来中原,只是想用战胜叶英的方式名扬武林,他对谢采所谓的“大计”没兴趣也不关心,但不想在这时候闹内讧,让自己的计划失败,只得忍着气大声喊道:“嘿,他叶英算得上哪盘菜?也配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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