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骸生(3/8)
“沈剑心……”
叶英握拢五指,眉头紧皱,显然是被沈剑心自作主张的行为气得不轻,几乎要把残铁捏碎在掌心。
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待手指再展开,那块残铁还是好端端地躺在掌心,仿佛那位死去的青年道长跨越时间、逆流而上,对所爱之人静默地凝望。
几艘没有挂旗的大船从侠客岛扬帆起航时,并没有人在意。
这些人实在是太普通了,他们就是东海上随处可见的、平常的蓬莱诸家弟子,或者干活的杂工,船沉甸甸的,一个又一个巨大宝箱堆在甲板上,让船身吃水很深,一看就是带着去陆上买卖的货物。每天都有这样的船舶在码头停靠和出海,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能引人注目。
唯一能多让人看一眼的,可能只有站在船头的那几个人。他们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身上衣着有蓬莱各家的印鉴标志,或许是方家、康家之类的世家子,要跟着货船出去见见世面。
其中一紫衣人正低声和旁边那人聊着什么时,忽然从船舱中又走出一位公子,容颜俊美,折扇轻摇、衣冠胜雪。
他们便默契地止了话头,低声叫:“会首。”
“今儿倒是个好天气。”白衣公子欣赏着碧海蓝天浪翻卷的美景,朝他们笑道:“合该我们启程。”
几人低低地道了声“是”,那白衣公子便将折扇一合,船工们得了号令,熟练地起锚,几艘大船便向着遥远的陆地进发。
待看不见侠客岛了,从船帆的阴影处又静悄悄地走出一个白衣人。他藏身的地方巧妙,无人注意到,以一张可怖的面具盖住脸,不知身份。但白衣公子对他极为熟稔:“无面鬼,你来了。”
“如此盛会,既有会首相邀不能不去。”“无面鬼”尹雪尘说。
“会首出手相救爱妻大恩,没齿难忘,在下听凭会首差遣。”第二个说话的,便是那身着紫衣的康家子弟康雪烛。
“我都听会首的。”几人中唯一一位异族人,正是在海龙会中鼎鼎有名的“狂潮”阿基修斯。
“许久之前便听闻那叶英剑法高超,这次趁他闭关,我倒要瞧瞧,这盛名之下是否难副!”在场所有人中,最期待这场行程的,是正在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方乾书童方宇谦。
最后,一直随在白衣公子身后的少年,“诡剑”陈徽看了一圈众人,朝他一拱手:“我没什么好说的,大人去哪儿,我都跟着。”
他们口中所称的“会首”,正是这白衣公子——蓬莱“七枚”之白相,更是海龙会朱雀长老、鬼山会会首——谢采!
谢采将众人心思各异的神情都收入眼底,微微一笑。
他说:“甚好,有各位襄助,何愁大事不成?”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些伪装成普通弟子和船工的海寇齐刷刷撕下伪装,将几艘大船上的宝箱尽数打开。里面全是精兵良铁,这些因为装“海货”太多而吃水极深的大船,竟然装满了锋利的武器!
“是时候去和‘卢延鹤’会和了。”谢采说。
他嘴角始终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也是时候该让那些人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江河逆流’……!”
与出发前的几次坎坷经历相比,沈剑心这一路行程有些太过顺利了。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路上有人要刺杀自己的准备,怕连累无辜百姓,为此不敢在城中投宿,都是找个避风的地方生一堆火凑活睡觉。
但这么过了几天,沈剑心觉得好像此举有点多余,因为路上实在是风平浪静得过了头。
大约是有人在暗中帮自己。
沈剑心丢了一块干柴进火堆,盯着跃动的火苗窜高了些,想。
这几天是他人生二十余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前路茫茫,后路渺渺,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会害怕,但真当流浪江湖时,沈剑心又觉得,这似乎也很不错,似乎他天生合该便与江湖作伴。
一起了这样的念头,沈剑心便克制不住去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做了那江湖传言中的大侠,会是什么样?
那些故事里的大侠来去不定,飘忽无影,连个固定的住所都没有。若是从前的沈剑心,他或许会觉得这样也不错,横竖是打着光棍,也不用担心风餐露宿让身边人受苦。
可毕竟不是从前了。
沈剑心吐掉叼着的草棍,下意识去摸怀里那块金银杏。
叶英……
这几天虽然都尽量避着城镇,但到了略大的城市,沈剑心还是会去茶馆坐坐,谈听一下消息。
藏剑山庄即将举办名剑大会的事情到处都在谈,然而都说叶英还没出来,本次名剑大会是二庄主叶晖在操办。
沈剑心无比担心藏剑山庄那边的情况,可是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想打听是谁要对藏剑山庄不利都无从问起。
这样的日子过到第十天,沈剑心终于到达了金水镇。
这里已经离杭州不是很远了,沈剑心算算自己的脚程,最多五天便可赶到,也不知是他快,还是那些阴谋更快。
因着连日赶路,他一身江湖打扮风尘仆仆,又戴了一顶斗笠遮住白发,和那些普通的路人没区别,在人来人往的驿站很不显眼。
在认真观察四周情况没有异常后,沈剑心觉得可以暂且歇上一歇,便决定今夜在金水镇里过夜,主要是想找驿站好好洗个澡——近日要洗澡都是找个荒郊野外的河沟跳下去草草搓两把,这让沈剑心分外怀念纯阳宫几乎十二个时辰都能去打热水的日子。
因此他在金水镇外头的一个驿站要了个房间,又塞了几枚铜板,让店家准备上热水抬到房里来。待舒舒服服地泡个澡,他又把脏衣服洗干净,用内力烘干后穿上。
不是他没有衣服换,实在是没想到下山就发生了意外。
沈剑心出门准备的衣服只有三套,一套是穿在身上的江湖套,一套是以前在山上穿的旧衣服,另一套则是李忘生新给的纯阳弟子服。
和之前他在三清殿定值和当算命神棍时穿的那套松松垮垮的宽袍大袖不同,这套新衣服除却袖子宽大些,在裁剪上明显更偏向于劲装,而且配饰和花纹都有着非常鲜明的纯阳门派特征,在这种时候沈剑心可不敢穿着招摇过市。
收拾好自己,沈剑心开窗看了下。
已入夜有一阵,外面已经很安静了,一切毫无异常,能路过的只有风声,他便又关上窗子,仍旧是抱着剑和衣而眠。
然后,沈剑心又一次验证了,大侠在江湖上行走之时晚上睡觉一定要穿衣服这个真理。
这次是他好端端地睡到半夜,客栈突然走水了!
火焰还没烧到门外,沈剑心便警觉惊醒。
他本来也不敢睡得太沉,外间的热度一上来他就迅速从床上爬起,在自己破窗逃走和出去救人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但他掠身到门口时还没打开门就发现,整个客栈除了大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外,没有一点人声,外面一片死寂。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最坏的可能,整个客栈的人被悄无声息地杀了,而另一种可能——这个客栈,是要杀他的人做的一个局。
来不及多想,沈剑心一脚踹开房门,随即便闻到了呛人的火油味儿,大火把他逼退回房间,沈剑心又顺手把门关上。
现在不用想也知道客栈内部已经是一片火海,他失去了从正门逃生的机会,只能从窗户走了。
没有时间犹豫,沈剑心抄起桌上自己的包裹往身上一搭,一剑劈开窗户跳出去。他非常谨慎地选择了没有当即跑路,而是刚破窗就维持着防御的姿势,因为外面肯定有人在等着他。
果不出所料,十几个蒙着脸的黑衣刺客堵住了大火燃烧中的客栈,看到沈剑心逃脱,也没有跟他废话,当下便提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来取他性命。
沈剑心从前跟祁进聊天的时候,听他说过江湖上的杀手里面有一种是死士,只要出任务就抱着必死的心态,如有必要还会自尽,这些人大约便是如此。他们对付沈剑心的时候丝毫不在意周围的同伴安危,也不会在意自己的性命,只要是能够伤到沈剑心,哪怕自己要撞上同伴的刀刃,也不是不行。
电光石火间,沈剑心已经和他们过了数招,随后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些死士,是不是水平低了点?
莫说是现在已经功法大成的沈剑心,就算是换个纯阳出了师的普通弟子在这里,或许不能全身而退,但同归于尽是绝对没问题的。
这些人似乎只是一个幌子,沈剑心一边跟他们过招,一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五年前,他在纯阳宫也被一群死士绑架过,而如果是真的要杀他的死士,能放任他被祁进找到吗?
两件事情被微妙地联系了起来,沈剑心手下便留了情,对待这些杀手,都是以点穴截脉和伤害关节为主。
待踹开最后一个死士,沈剑心随手一块石子丢到某个毫无动静的大树冠上,沉声道:“是谁?出来!”
按理说,这块石子如果砸中了什么人或者东西,会发出声响。如果什么都没砸中,会有落在地上的声音。但它“消失”了,似乎是被人稳稳接住。
旋即,树冠上传来一声轻笑,之后是一声口哨。
那些被沈剑心揍得七零八落的死士立刻从地上跃起,以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消失在暗夜中。
身后客栈的大火仍旧在继续燃烧着,主梁承受不住房屋的重量,轰然倒塌,溅起无数火星。沈剑心长剑一挥,那些火星没有烧到他身上。
“我要是沈大侠你,就趁现在这个没人知道你是不是死了的时候赶紧去藏剑山庄,越快越好,跟别人抢时间。”树冠上藏着的那人又开口说。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面对此人的“好意”,沈剑心可不敢领情。他时刻记着祁进的那句嘱咐——没有见到叶英之前,不能相信任何人。
“总归不是要杀你的人。”那人说,“还有,沈大侠,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帮你了,如果我想杀你,这世上早就没有你的存在。”
这话几乎是直接承认下当年在纯阳宫做下的绑架沈剑心一案也是他的手笔。那起案子是李忘生亲自结的,对外都说是歹人顺手绑架他,他不是主要目标。
但现在想来,这只是李忘生的托辞,或许在五年前,李忘生和叶英就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但出自各种原因没有告诉他。
沈剑心握紧手中的剑。他并不怀疑师长和心上人对自己的隐瞒是别有用心,他们不说,那么一定是有自己不能知道此事的理由,然而就算是如此,他也不能完全相信眼前的人。
见他还是不动,树冠里的人叹了口气。
“真杀手已经被我杀了,就丢在客栈大堂里。二十几个人,不做成走水的样子,这怎么遮掩得住?不安排几个喽啰来陪你做戏,等会儿有心人来了看到现场,发现毫无打斗的痕迹,又怎么不会起疑?”
“沈大侠,你快走吧,时间真的不多了。你的马在二里地外一棵老槐树上拴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晚根本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住店,这家客栈是我的产业,从掌柜到小厮都是一等一的杀手,喏,刚才你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呢。”
听到这话,沈剑心终于收起长剑,最后看了一眼那还是毫无动静的树冠,纵起轻功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了,边跑边想,若不是时间紧迫,他倒真的想问问来的这个人为何对自己这么了解?
沈剑心刚才不走,倒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确定客栈里其他人的安危。如果这个人为了所谓的给自己营造可以安全逃跑的条件而杀了客栈里别的人,沈剑心照样不能原谅他,在去藏剑之前先得把这事给结果了。那人很明显看出沈剑心的心思,所以才出言解释,除了真杀手之外今晚无人遇害。
既是如此,刚才那些伪装的杀手根本不该是这个水平。正如那人说过,他们是在“做戏”——能在沈剑心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杀了二十几个人,还倒了满客栈的火油,这些人的水平,怎么可能会被他一剑撂倒?
沈剑心下定决心,等藏剑山庄事了,自己定要把这个人和他背后的事情查个明白。
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对你好的道理,这人两次出手,以害他的方式救他,那么一定是因为他有什么事情要办,而这件事的前提是需要沈剑心活着。
待沈剑心消失后,树冠里的那人才“啧”了一声,低声说:“都活两辈子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认死理,当真是‘侠义至尊’?”
他却仍旧没有出现,在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是原地蒸发了一般,只剩下大火中的客栈静默燃烧着,掩盖下这晚的暗流涌动。
藏剑山庄那头,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名剑大会相关事宜。
距离正式开始品剑还有半个月,已经有不少江湖侠士都到了,一时藏剑山庄四周的客栈一房难求,不少人转而选择投宿百姓家中,还有一些人认识藏剑山庄弟子的,见租不到房间,便跟朋友挤在一起睡。
在这种时候,一座关门大吉的客栈便很惹人注目了。
这家客栈开了有几个年头,掌柜是从东海外来的方家弟子,平日都与邻居们相熟。他这次不开门,熟人都好奇去打听,然后便得知他老家的亲戚们也想过来看看热闹,这些房间都是留给他们的。
既然已经被预订完,旁人都失了兴趣,没再问许多。
只有叶炜本来是牵着叶琦菲在街角买糕点,听这些江湖人谈论完这家客栈,回去便找了叶晖,告诉他这件事,然后说:“我们的剑帖又没发到海外,那些方家、尹家、康家的家主不会来,寻常弟子只能凑个热闹,路途又远,哪有许多人会来?”
叶晖:“我们的剑帖是发给那几位掌门人的,但实际上持有剑帖者便可来,无论是谁。”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陆危楼倒卖剑帖的往事,随后叶晖自己先否认了这个可能性:“他卖剑帖也卖不到海外去,东海来客定然别有用意。”
但就算知道东海那边有这么多人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们二人也没办法去印证这个猜想。算算日子,这些人或许还在海上,就算是想要探听消息,都没有人知道。
叶晖只能叫来几个心腹弟子,嘱咐他们注意点从海上来的那些人,别的事情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而几乎是同时,海上的白衣谢采伸手,一只原本在空中盘旋的海雕便落了下来,乖巧得不似猛禽。
谢采从海雕的爪子上解下一只竹筒,倒出里面的纸条,扫了一眼后把竹筒和纸条都扔进了海里,看起来心情似乎不佳。
旁边一直陪着的陈徽小心翼翼看他脸色,不敢开口问发生了何事。
倒是康雪烛来这趟只是为了报他救文秋之恩,没那么多顾虑,见谢采风平浪静下略有怒意,便问道:“会首可是有什么烦恼?”
“一日前在金水镇截杀沈剑心的二十余人尽数死亡,但不是沈剑心杀的,而沈剑心本人不知所踪。”谢采收回胳膊,抚摸着海雕的脑袋,语气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跟着他多年的陈徽知道,这是问责的语气。
“是哪个不长眼的要坏谢采大人好事。”陈徽赶紧接话,“待藏剑山庄事了,我们第一个饶不过他!”
“算了。”谢采语气平平,“左右也没指望这次刺杀能真的起效果,但因此失了沈剑心的踪迹……办事不力的人,以后都不要用了。”
他这么一句话,等于是给这次办事的那些人从上到下都判了死刑。
陈徽不敢怠慢,立刻去叫来属下,把谢采的意思传达到,让去把这次执行任务的人都杀了。那些下属领命,召来信鸽,向岸上的棋子们传递消息。
“我们还有几日能到杭州?”比起已经不可能追踪到的沈剑心,谢采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从金水镇到杭州,沈剑心跑得快的话也就四五天,如果我们不能比他先到,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先把此人解决了再说,否则杀人容易,攻藏剑、特别是对付叶英难。”
“大人,我们最多还有三天。”对于鬼山岛这些大船的航速,陈徽非常有数算,“属下看了风向,这两天都对我们有利,船帆已尽数张开,一定会比沈剑心先到!”
“最好是这样。”谢采放飞了那只海雕,负手立在船头。
他仍旧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是在对身边的人说话,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叶英。”
“你修的是心剑,若心乱了……”
“又该如何应对呢?”
的确如谢采设想的那般,他们是比沈剑心先到的。
这些来自东海的大船一经出现便十分引人注目,看到船上打出的康、方、尹三家的旗帜,人们更是兴奋,纷纷猜测今年是不是蓬莱门主方艺要来品剑了?这可是极难得的大新闻!
结果令他们失望,从船上下来的人只是几个普通的子弟。康家那位好歹是公子,方家那人甚至只是方乾的书童,尹家的人直接没露面。
但很快这些人被另一件事吸引了目光,那就是船上的人拿出大把的珍奇海货、蚌珠贝壳,在码头上就地做起交易。那康家的公子康雪烛也下来了,还跟他们解释,这几艘船是商船,先来看看名剑大会的热闹,然后要沿着河流再往上,去内陆做生意。
人们不疑有他,这几艘船的确和从前停靠的商船别无二致,船上的人都穿着的是方、康、尹三家的弟子服饰,又有康家公子在此,这做不得假。
正巧柳夕带着叶琦菲在外面玩,看到码头上的热闹也凑过去瞧瞧,见那些人拿出来的珍珠的确是好货,便买下几颗准备拿回去做首饰。叶琦菲又看中了红珊瑚,柳夕一并买了,回去便拿给侍女,让她们去找个好工匠,给自己和女儿打几个发饰。
她正在和侍女交代的时候,叶炜回来了。
叶炜自然是识货的,瞧见她手里的东西,问:“这可是难得的东海珍珠,最近山庄采购到了?”
“我今儿个自己出去买的。”柳夕拿给他看,“就在码头上。东海那边来了几条商船,正在那边卖货呢。”
听到东海的人来了,叶炜立刻想起前些天听到的那个客栈的消息,心中有一丝警觉升起。
他让柳夕和侍女把做首饰的事情暂且搁置,最近没有什么事不要出门,更是最好不要和东海的人接触,提上剑出门去找叶蒙,想让他加强下藏剑山庄近日来的守卫防备。
叶蒙没找到,他院子里的剑侍说四庄主听见今天码头上在卖东海来的好矿石,便带上几个人出去了。叶炜不想这么早就接触到东海那些人,于是只能嘱咐剑侍,让四庄主回来以后速去找二庄主,自己先去见了叶晖。
叶晖忙着安排名剑大会的诸多事宜,见他来了,让他赶紧帮着算账。叶炜先让那些弟子都下去,一手按在账本上,皱紧眉头:“二哥,剑冢那头还是没有消息么?”
“大哥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的。”提及此事,叶晖叹了口气,“他没什么进展的话,是不会放弃的。”
“大哥不在,我们藏剑山庄能拿得出来的人还是太少。”叶炜忧心忡忡,“若真出了什么事,只有我们兄弟三人尚可一战。”
他把码头上那些东海来客的事情说了,又说已经派人去盯着那家客栈,若有风吹草动立刻禀报他们。这样的反应几乎可以说是过度了,在旁人眼中,他们只是普通的商队,叶炜却如临大敌般。
但叶炜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为何不安,又抓不到实际的把柄,只能尽量去监视那些人的动静。
叶晖对他的担忧表示理解,想了想,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我们之前给纯阳宫发了剑帖,按脚程来算,左右这两日该到了,怎么还是没有消息?”
两人对视一眼,意识到有变故发生,赶紧叫来和纯阳宫联系最多的叶英剑侍剑思,差他速速去打听消息。
剑思不消半日便来回话,说是正好收到了纯阳宫掌教李忘生的信,经过鉴定,信是李忘生亲笔所写,上面说自己的剑帖被人劫走,这届名剑大会纯阳宫就不参加了。
这事情更是怪哉,谁敢劫李忘生的剑帖啊?
叶晖和叶炜面面相觑,死活想不明白。
但现在有一点可以知道——先不谈那来得奇怪的东海人,现在连李忘生的剑帖都被劫了,这次名剑大会,必定生乱。
叶晖深吸一口气,先不看账本了,速速出去安排藏剑弟子加强守卫,务必要盯紧每一个举止可疑的人,确保名剑大会顺利召开!
出乱子的速度,远比叶晖和叶炜想到的更快。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谁也没想到,这场祸乱的时间就在东海来客到达的当天晚上,而导火索,竟然是他们卖出去的那些货品。
是真正意义上的“导火索”——当天夜里,那些卖出去的货物全都炸了!
被爆炸声惊醒的叶炜立刻翻身爬起,让剑侍和侍女在家里护着妻儿,所有人千万别出门后自己去找叶晖。
他无比庆幸今天自己的敏感,那些买回来的珍珠、珊瑚,并没有放在主屋或者仓库里,而是让侍女们放在了客房。而且或许是东西太小,无处藏炸药,没有单独引爆的价值,那些人没有来点燃它们。
爆炸引起的火光点燃了房屋,叶炜刚冲出家门便遥遥看见几乎是小半个藏剑山庄都淹没在熊熊烈火中,好消息是几乎都在比较偏远的外门弟子宿舍那边,坏消息是那头的人特别多。
原因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弟子没见过那些东海人带来的稀奇玩意儿,纷纷买回去准备自留或者送人。像柳夕这种买珍珠、珊瑚的都还好说,这种小东西下不了炸药,就算是要下,炸药也只能下在了盒子的夹层里,剂量有限。但这些普通弟子和来藏剑山庄看名剑大会的普通江湖人士没什么钱,很多人买的是一箱一箱的便宜海货,鱼干海产之类的有气味,买回去的人都没放在屋子里而是堆在外头,那些大箱子能装下的剂量就要命了,还方便被人引爆。
这些箱子一旦被点燃,那些弟子……
叶炜一咬牙,掠身朝叶晖那边冲去。
但刚到叶晖门口,他看到叶晖正在皱紧了眉头,而剑思正在他身边禀告什么,然后叶炜就得知了另一个更坏的消息。
——那个跟着船一起来的方乾书童方宇谦目前跑去了剑冢,正借着藏剑山庄里外上下大乱之际大闹,要逼叶英出关和他比试!
一听叶英那边出了问题,叶炜当年那股子愣头青的劲又上来了,立刻准备冲到剑冢去:“敢扰大哥闭关,我要他好看!”
“这是声东击西!”叶晖好悬差点没拖住弟弟,让他冷静下来:“若你我都去剑冢,藏剑山庄这头谁来守?”
“四弟呢?”叶炜环顾四周,看到弟子们救火的救火,叫人的叫人,但是不见叶蒙,随手抓来一个眼熟的叶蒙剑侍。
“四庄主去外头了。”叶蒙剑侍一看便是匆忙起来,衣冠不整,但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一手提着水桶,向叶炜解释:“他说山庄里头有二位庄主守着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他怕外头生乱,就提着剑出去了。”
“糟了!”叶炜心里一惊:“他一个人去的?”
“是一个人!还说要找那些东海人算账呢!”叶蒙剑侍说。
“立刻派人去找四庄主,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让他回来,准备好死守藏剑山庄!”叶晖立刻朝剑思发下命令。
剑思不敢怠慢,马上便去组织卫队,让心腹弟子领头去找叶蒙,而自己这头点了人数,火速前往藏剑山庄正门守卫,而叶炜去剑冢对付方宇谦,留着叶晖和刚赶来的罗浮仙守着山庄内。
沈剑心在半夜翻过山头时看到远处藏剑山庄突然炸起的火光,就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其实沈剑心已经跑得非常之快,甚至跑到一半他的马受不了了长途奔跑累得走不动时,他还果断把马放归山林,自己用轻功咬着牙赶路,不敢休息太久,原本紧赶慢赶也要五天的路程硬是四天便到了。
然而终究还是快不过那些早有计谋的人,沈剑心十分沮丧,但事已至此,只能先救一个是一个了。
沈剑心料想叶英那头应该有他的家人帮助,自己这边还是以救人为重,先瞧准了藏剑山庄外的村庄,往那头飞去。
说来也巧,他刚走到村子外面,就迎面碰上了叶蒙。在这种哄乱的时候,一个衣着整洁干净的武林高手突然出现,而且还是生面孔,叶蒙当场警觉起来,差点一剑招呼过去,好歹是在出剑之前看清了沈剑心所穿的纯阳弟子服饰,没有真的下手:“你是?”
“纯阳宫掌门座下弟子。”沈剑心庆幸自己今晚想着要到藏剑山庄了,要表明身份,所以换上了那套新的纯阳弟子服,这不,刚到就起作用了。
他虽然平时并不以李忘生的徒弟自居,但在这种时候如果要以最快速度取得对方的信任,直接报出纯阳掌门的名号是最好的选择。
叶蒙本来将信将疑,但在把目光移到沈剑心的剑上后,他眉头一扬:“你的剑,是大哥铸的!”
“‘愿无违’是大庄主送给我的。”沈剑心爽快承认下来,“阁下是哪位庄主?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我是叶蒙,排行老四——你是自己人就好,大哥既然信得过你,我也信得过。”叶蒙收起剑,爽朗地一拍他的肩头:“小兄弟,现在你也看到这情况了,帮忙救人吧!”
“好。”沈剑心点头答应,帮叶蒙把燃烧的木头掀开,从里面拖出一位还在呼救的妇女,安置在旁边的空地上。
还有余力的人都在像他们一样帮着在废墟和火海里寻找每一位生还者,惊魂未定的人们聚集在空地上,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家毁于一旦。
快速巡了一遍现场,确定暂时没有还有人要救,叶蒙扛起重剑,就准备去找那东海人住的客栈,要跟他们算账,但被沈剑心拉住。
沈剑心问他要去哪儿,听完他的叙述,朝他摇摇头:“既然这些东西都爆炸了,那么肯定是人为点燃的,那些人已经离开,但也说不定还藏在我们救下的人群中,这时候我们不能走。”
叶蒙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是守着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不做点什么,叶蒙又认为不行,正当他在思考怎么做时,那头叶晖的人来找叶蒙了。
他们向叶蒙传达了叶晖的意思,让他速回藏剑山庄,这边就交由赶来的藏剑弟子照看。这些藏剑弟子是今夜的巡值,都带着兵器,身手极好,叶蒙放下心,把救下来的人交给他们,回头问沈剑心:“你跟我走还是留在这儿?”
“我跟你走。”沈剑心迈开步伐跟上他,“我能不能去找叶英?”
“大哥还在闭关呢!你过去了也看不到人。”叶蒙说,“估摸着大哥也快出关了,等咱们等把今夜的乱子处理干净,你在藏剑山庄住一阵吧,待大哥出来你们再叙叙旧——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剑心。”沈剑心说。
沈剑心和叶英的事情,暂且在他的这几个弟弟这里还是秘密。这倒不是叶英不信任家人,而是觉得自己心剑未成,万事未定,沈剑心的存在感越低越好。是以叶晖、叶炜、叶蒙三人最多只知道叶英这几年是跟纯阳宫来往密切了些,但都以为是在和李忘生谈铸剑的生意罢了,没多管大哥的事。
所以叶蒙完全没意识到面前这个纯阳宫来的青年道长是自己大哥的心上人,即使他拿着大哥铸的剑,叶蒙也只以为是因为他是李忘生座下弟子,大哥在纯阳小住多日,看在两派交情的份上随手送把剑给他也是合情合理,完全没往自家大哥和他会有暧昧的方向想。
本章尚未完结,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