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引·梦魂(2/8)
他的发带还是当初叶英在纯阳之时让侍女们给做的，因为爱惜，一直用到现在都没弄坏弄丢几根。
但这么过了几天，沈剑心觉得好像此举有点多余，因为路上实在是风平浪静得过了头。
这样的日子过到第十天，沈剑心终于到达了金水镇。
既是如此，刚才那些伪装的杀手根本不该是这个水平。正如那人说过，他们是在“做戏”——能在沈剑心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杀了二十几个人，还倒了满客栈的火油，这些人的水平，怎么可能会被他一剑撂倒？
“许久之前便听闻那叶英剑法高超，这次趁他闭关，我倒要瞧瞧，这盛名之下是否难副！”在场所有人中，最期待这场行程的，是正在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方乾书童方宇谦。
叶炜自然是识货的，瞧见她手里的东西，问：“这可是难得的东海珍珠，最近山庄采购到了？”
李忘生看到沈剑心登时心神大乱，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轻轻拍了拍自家小徒弟的头。
沈剑心丢了一块干柴进火堆，盯着跃动的火苗窜高了些，想。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路上有人要刺杀自己的准备，怕连累无辜百姓，为此不敢在城中投宿，都是找个避风的地方生一堆火凑活睡觉。
“沈大侠，你快走吧，时间真的不多了。你的马在二里地外一棵老槐树上拴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晚根本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住店，这家客栈是我的产业，从掌柜到小厮都是一等一的杀手，喏，刚才你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呢。”
这几天是他人生二十余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前路茫茫，后路渺渺，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会害怕，但真当流浪江湖时，沈剑心又觉得，这似乎也很不错，似乎他天生合该便与江湖作伴。
但这些人里面显然不包括和藏剑山庄有密信来往的李忘生和沈剑心。李忘生本身也是书法上的行家，从细微处的轻重笔痕便可判断此字迹并非叶英本人。而沈剑心看得出来的原因更简单，因为罗浮仙悄悄告诉过他，自己帮大庄主签名的时候，会故意将“叶”字的一竖写得比叶英本人短一点点，以示对大庄主的尊敬，也让必要的人知道他们写字的区别。
但就算知道东海那边有这么多人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们二人也没办法去印证这个猜想。算算日子，这些人或许还在海上，就算是想要探听消息，都没有人知道。
他嘴角始终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这么一句话，等于是给这次办事的那些人从上到下都判了死刑。
遭逢变故，又面对自家掌门温柔的话语，沈剑心几乎快哽咽了，向李忘生点点头。
他也开始行动了，为了那个之前向叶英承诺过的、要给他一个完满人生的目标，即使这辈子的“沈剑心”本人毫无所觉，他的一切动作却都会在冥冥的指引中朝着这个最终目的走去。
叶晖：“我们的剑帖是发给那几位掌门人的，但实际上持有剑帖者便可来，无论是谁。”
李忘生让沈剑心坐着稍待，自己去卧房中取出一个木匣。沈剑心一眼便看出，这是藏剑山庄往常与自己来信的木匣，却不止为何李忘生这里还有一个未交给他？
旋即，树冠上传来一声轻笑，之后是一声口哨。
“总归不是要杀你的人。”那人说，“还有，沈大侠，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帮你了，如果我想杀你，这世上早就没有你的存在。”
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待手指再展开，那块残铁还是好端端地躺在掌心，仿佛那位死去的青年道长跨越时间、逆流而上，对所爱之人静默地凝望。
果不出所料，十几个蒙着脸的黑衣刺客堵住了大火燃烧中的客栈，看到沈剑心逃脱，也没有跟他废话，当下便提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来取他性命。
沈剑心下定决心，等藏剑山庄事了，自己定要把这个人和他背后的事情查个明白。
而看到写信的字迹，沈剑心便明白李忘生为何要扣下这封信。
这些来自东海的大船一经出现便十分引人注目，看到船上打出的康、方、尹三家的旗帜，人们更是兴奋，纷纷猜测今年是不是蓬莱门主方艺要来品剑了？这可是极难得的大新闻！
藏剑山庄那边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叶英上次出关到底怎么了？姬别情说他那时候状态不好，之前心里对这个“不好”还没数算，现下看来叶英是已经到了连给他亲笔写信都不能的地步，却为何无人告知过自己？已经这样了，他还要去闭关，叶英为何这么着急？
因着连日赶路，他一身江湖打扮风尘仆仆，又戴了一顶斗笠遮住白发，和那些普通的路人没区别，在人来人往的驿站很不显眼。
“是时候去和‘卢延鹤’会和了。”谢采说。
既然已经被预订完，旁人都失了兴趣，没再问许多。
谢采从海雕的爪子上解下一只竹筒，倒出里面的纸条，扫了一眼后把竹筒和纸条都扔进了海里，看起来心情似乎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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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能多让人看一眼的，可能只有站在船头的那几个人。他们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身上衣着有蓬莱各家的印鉴标志，或许是方家、康家之类的世家子，要跟着货船出去见见世面。
旁边一直陪着的陈徽小心翼翼看他脸色，不敢开口问发生了何事。
来不及多想，沈剑心一脚踹开房门，随即便闻到了呛人的火油味儿，大火把他逼退回房间，沈剑心又顺手把门关上。
即使这次闭关之前，那位“羽翼未丰”的建宁王已答应用手下棋子帮他保全沈剑心，至少说让沈剑心从华山到藏剑山庄的路上不会出事，然而叶英还是不能全然相信他。
他本来也不敢睡得太沉，外间的热度一上来他就迅速从床上爬起，在自己破窗逃走和出去救人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叶英闭着眼睛，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修炼之途，在细微处寻找那一点突破的可能性。
他手上拿的是之前李倓送来的“黛雪剑”的碎片。这是目前倾“钧天君”之力，乃至纯阳藏剑联手，都才寻找到的唯一一样连接着前世和今生的物品。也是它在这两年中一遍又一遍提醒着叶英：现在这一切不是梦，沈剑心已经死过一次，自己绝不能再一次失去他。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陆危楼倒卖剑帖的往事，随后叶晖自己先否认了这个可能性：“他卖剑帖也卖不到海外去，东海来客定然别有用意。”
沈剑心吐掉叼着的草棍，下意识去摸怀里那块金银杏。
因此他在金水镇外头的一个驿站要了个房间，又塞了几枚铜板，让店家准备上热水抬到房里来。待舒舒服服地泡个澡，他又把脏衣服洗干净，用内力烘干后穿上。
“算了。”谢采语气平平，“左右也没指望这次刺杀能真的起效果，但因此失了沈剑心的踪迹……办事不力的人，以后都不要用了。”
这些人似乎只是一个幌子，沈剑心一边跟他们过招，一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五年前，他在纯阳宫也被一群死士绑架过，而如果是真的要杀他的死士，能放任他被祁进找到吗？
两件事情被微妙地联系了起来，沈剑心手下便留了情，对待这些杀手，都是以点穴截脉和伤害关节为主。
他的确是成长了不少，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都已经是一位成熟的青年人，能自己做主、决定未来。
结果令他们失望，从船上下来的人只是几个普通的子弟。康家那位好歹是公子，方家那人甚至只是方乾的书童，尹家的人直接没露面。
人们不疑有他，这几艘船的确和从前停靠的商船别无二致，船上的人都穿着的是方、康、尹三家的弟子服饰，又有康家公子在此，这做不得假。
这话几乎是直接承认下当年在纯阳宫做下的绑架沈剑心一案也是他的手笔。那起案子是李忘生亲自结的，对外都说是歹人顺手绑架他，他不是主要目标。
但很快这些人被另一件事吸引了目光，那就是船上的人拿出大把的珍奇海货、蚌珠贝壳，在码头上就地做起交易。那康家的公子康雪烛也下来了，还跟他们解释，这几艘船是商船，先来看看名剑大会的热闹，然后要沿着河流再往上，去内陆做生意。
沈剑心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拿过匣子打开，里面只有一封信，打开后看到是叶英两年前给他的最后一封来信，说自己要去长期闭关，让沈剑心不要往藏剑山庄写信。当时李忘生只说是口信，却不想此信被他扣下了。
而叶英也没有再见过那个“沈剑心”。
沈剑心刚才不走，倒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确定客栈里其他人的安危。如果这个人为了所谓的给自己营造可以安全逃跑的条件而杀了客栈里别的人，沈剑心照样不能原谅他，在去藏剑之前先得把这事给结果了。那人很明显看出沈剑心的心思，所以才出言解释，除了真杀手之外今晚无人遇害。
这里已经离杭州不是很远了，沈剑心算算自己的脚程，最多五天便可赶到，也不知是他快，还是那些阴谋更快。
叶英看着眼前剑冢神兵模糊的影子，握紧手中的东西，再次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叶英又把残铁拿得更近了一些，这次，他看见了这块来自“黛雪剑”的碎片上，原本像蚀刻进了残铁里的血迹消失不见，而里面一直所存在的、那种和剑冢里其他神兵一样的若有若无的力量亦不见了踪影，现在这块碎片和普通的废铁已经没有区别。
“真杀手已经被我杀了，就丢在客栈大堂里。二十几个人，不做成走水的样子，这怎么遮掩得住？不安排几个喽啰来陪你做戏，等会儿有心人来了看到现场，发现毫无打斗的痕迹，又怎么不会起疑？”
“会首出手相救爱妻大恩，没齿难忘，在下听凭会首差遣。”第二个说话的，便是那身着紫衣的康家子弟康雪烛。
待看不见侠客岛了，从船帆的阴影处又静悄悄地走出一个白衣人。他藏身的地方巧妙，无人注意到，以一张可怖的面具盖住脸，不知身份。但白衣公子对他极为熟稔：“无面鬼，你来了。”
叶英……
谢采将众人心思各异的神情都收入眼底，微微一笑。
最后，一直随在白衣公子身后的少年，“诡剑”陈徽看了一圈众人，朝他一拱手：“我没什么好说的，大人去哪儿，我都跟着。”
李倓有过太多恶劣的前科了。在逐步恢复记忆的途中，叶英慢慢将前世今生的许多事情串了起来，然后便发现，几乎每一场巨大的阴谋和斗争乃至于灾难背后都有李倓的影子，面对这样的毒蛇，叶英跟他做交易都算与虎谋皮，只能一时联手，谈不上互相信任。
“又该如何应对呢？”
一起了这样的念头，沈剑心便克制不住去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做了那江湖传言中的大侠，会是什么样？
这意味着，沈剑心“收回”了这部分力量。
这几天虽然都尽量避着城镇，但到了略大的城市，沈剑心还是会去茶馆坐坐，谈听一下消息。
只有叶炜本来是牵着叶琦菲在街角买糕点，听这些江湖人谈论完这家客栈，回去便找了叶晖，告诉他这件事，然后说：“我们的剑帖又没发到海外，那些方家、尹家、康家的家主不会来，寻常弟子只能凑个热闹，路途又远，哪有许多人会来？”
沈剑心从前跟祁进聊天的时候，听他说过江湖上的杀手里面有一种是死士，只要出任务就抱着必死的心态，如有必要还会自尽，这些人大约便是如此。他们对付沈剑心的时候丝毫不在意周围的同伴安危，也不会在意自己的性命，只要是能够伤到沈剑心，哪怕自己要撞上同伴的刀刃，也不是不行。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李忘生说，“总要去见他的，有什么问题，见到他就知道了。还不知道的，当面问出来，别藏在心里让自己难受。”
莫说是现在已经功法大成的沈剑心，就算是换个纯阳出了师的普通弟子在这里，或许不能全身而退，但同归于尽是绝对没问题的。
“沈剑心……”
但现在想来，这只是李忘生的托辞，或许在五年前，李忘生和叶英就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但出自各种原因没有告诉他。
他们便默契地止了话头，低声叫：“会首。”
他们口中所称的“会首”，正是这白衣公子——蓬莱“七枚”之白相，更是海龙会朱雀长老、鬼山会会首——谢采！
他上辈子修“心剑”用了十年，而这辈子轻车熟路，只用了五年便将修成。然而或许是天道冥冥中就要绊他一下，也或许是有什么关窍没有摸到，目前他的“心剑”已修到最后关头，却迟迟不得突破。
“我、我这就走。”他一抹眼角还没流出来的泪，对李忘生说：“连夜就走，这样能快些，还能让那些暗中盯着这边的人没那么快发现纯阳宫队伍有变。掌门，弟子告辞了！”
与出发前的几次坎坷经历相比，沈剑心这一路行程有些太过顺利了。
“我要是沈大侠你，就趁现在这个没人知道你是不是死了的时候赶紧去藏剑山庄，越快越好，跟别人抢时间。”树冠上藏着的那人又开口说。
可叶英并非天道眷顾的那个人，他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沈剑心的想法和做法，因此叶英只能快些、再快些，让沈剑心还来不及付出那样的代价，抢在前头把他要做的事情都做完。
在认真观察四周情况没有异常后，沈剑心觉得可以暂且歇上一歇，便决定今夜在金水镇里过夜，主要是想找驿站好好洗个澡——近日要洗澡都是找个荒郊野外的河沟跳下去草草搓两把，这让沈剑心分外怀念纯阳宫几乎十二个时辰都能去打热水的日子。
“我们还有几日能到杭州？”比起已经不可能追踪到的沈剑心，谢采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从金水镇到杭州，沈剑心跑得快的话也就四五天，如果我们不能比他先到，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先把此人解决了再说，否则杀人容易，攻藏剑、特别是对付叶英难。”
的确如谢采设想的那般，他们是比沈剑心先到的。
叶英握拢五指，眉头紧皱，显然是被沈剑心自作主张的行为气得不轻，几乎要把残铁捏碎在掌心。
已入夜有一阵，外面已经很安静了，一切毫无异常，能路过的只有风声，他便又关上窗子，仍旧是抱着剑和衣而眠。
待踹开最后一个死士，沈剑心随手一块石子丢到某个毫无动静的大树冠上，沉声道：“是谁？出来！”
“你修的是心剑，若心乱了……”
那些故事里的大侠来去不定，飘忽无影，连个固定的住所都没有。若是从前的沈剑心，他或许会觉得这样也不错，横竖是打着光棍，也不用担心风餐露宿让身边人受苦。
正巧柳夕带着叶琦菲在外面玩，看到码头上的热闹也凑过去瞧瞧，见那些人拿出来的珍珠的确是好货，便买下几颗准备拿回去做首饰。叶琦菲又看中了红珊瑚，柳夕一并买了，回去便拿给侍女，让她们去找个好工匠，给自己和女儿打几个发饰。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最坏的可能，整个客栈的人被悄无声息地杀了，而另一种可能——这个客栈，是要杀他的人做的一个局。
电光石火间，沈剑心已经和他们过了数招，随后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些死士，是不是水平低了点？
可毕竟不是从前了。
他却仍旧没有出现，在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是原地蒸发了一般，只剩下大火中的客栈静默燃烧着，掩盖下这晚的暗流涌动。
按理说，这块石子如果砸中了什么人或者东西，会发出声响。如果什么都没砸中，会有落在地上的声音。但它“消失”了，似乎是被人稳稳接住。
“一日前在金水镇截杀沈剑心的二十余人尽数死亡，但不是沈剑心杀的，而沈剑心本人不知所踪。”谢采收回胳膊，抚摸着海雕的脑袋，语气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跟着他多年的陈徽知道，这是问责的语气。
和之前他在三清殿定值和当算命神棍时穿的那套松松垮垮的宽袍大袖不同，这套新衣服除却袖子宽大些，在裁剪上明显更偏向于劲装，而且配饰和花纹都有着非常鲜明的纯阳门派特征，在这种时候沈剑心可不敢穿着招摇过市。
藏剑山庄那头，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名剑大会相关事宜。
收拾好自己，沈剑心开窗看了下。
她正在和侍女交代的时候，叶炜回来了。
“我都听会首的。”几人中唯一一位异族人，正是在海龙会中鼎鼎有名的“狂潮”阿基修斯。
他说：“甚好，有各位襄助，何愁大事不成？”
火焰还没烧到门外，沈剑心便警觉惊醒。
这次是他好端端地睡到半夜，客栈突然走水了！
他仍旧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是在对身边的人说话，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其中一紫衣人正低声和旁边那人聊着什么时，忽然从船舱中又走出一位公子，容颜俊美，折扇轻摇、衣冠胜雪。
那些被沈剑心揍得七零八落的死士立刻从地上跃起，以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消失在暗夜中。
但他掠身到门口时还没打开门就发现，整个客栈除了大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外，没有一点人声，外面一片死寂。
没有时间犹豫，沈剑心抄起桌上自己的包裹往身上一搭，一剑劈开窗户跳出去。他非常谨慎地选择了没有当即跑路，而是刚破窗就维持着防御的姿势，因为外面肯定有人在等着他。
倒是康雪烛来这趟只是为了报他救文秋之恩，没那么多顾虑，见谢采风平浪静下略有怒意，便问道：“会首可是有什么烦恼？”
他不知道这个来自上辈子的沈剑心到底有什么计划，才敢跟他说要他放弃用修心剑的方法去回忆前世，一切交给他自己。但叶英知道一点，万事万物都是有代价的，既然沈剑心想要逆天改命，那么付出的代价甚至说不定是他自己，因此绝不能让沈剑心这么做。
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要坏谢采大人好事。”陈徽赶紧接话，“待藏剑山庄事了，我们第一个饶不过他！”
在这种时候，一座关门大吉的客栈便很惹人注目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些伪装成普通弟子和船工的海寇齐刷刷撕下伪装，将几艘大船上的宝箱尽数打开。里面全是精兵良铁，这些因为装“海货”太多而吃水极深的大船，竟然装满了锋利的武器！
沈剑心无比担心藏剑山庄那边的情况，可是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想打听是谁要对藏剑山庄不利都无从问起。
这两年间修炼时，每当心神定不下来，叶英都会反复摩挲着剑身残片，几乎已经将其摸得光滑可鉴。但奇怪的是，那上面沾染的血迹无论如何都去不掉，像是和碎片已经融为了一体般。
陈徽不敢怠慢，立刻去叫来属下，把谢采的意思传达到，让去把这次执行任务的人都杀了。那些下属领命，召来信鸽，向岸上的棋子们传递消息。
身后客栈的大火仍旧在继续燃烧着，主梁承受不住房屋的重量，轰然倒塌，溅起无数火星。沈剑心长剑一挥，那些火星没有烧到他身上。
见他还是不动，树冠里的人叹了口气。
正当他专心致志、屏气凝神之时，忽然，手中的残铁传来一阵炽热。叶英立刻将掌心摊开，模糊地看见那块残铁发出微弱的光芒，随即又消失不见。
沈剑心差点又要睹物思人，但一想当前的紧迫状况，便暂且将杂念抛出，最后朝李忘生道了别，悄悄打开房门，牵走了自己的马，于长安外一片静谧的月色下策马离开，向未知的未来和远方奔去。
这家客栈开了有几个年头，掌柜是从东海外来的方家弟子，平日都与邻居们相熟。他这次不开门，熟人都好奇去打听，然后便得知他老家的亲戚们也想过来看看热闹，这些房间都是留给他们的。
藏剑山庄即将举办名剑大会的事情到处都在谈，然而都说叶英还没出来，本次名剑大会是二庄主叶晖在操办。
既如此，李忘生也不多说，现在他只有最后一件事还未交代。
这些人实在是太普通了，他们就是东海上随处可见的、平常的蓬莱诸家弟子，或者干活的杂工，船沉甸甸的，一个又一个巨大宝箱堆在甲板上，让船身吃水很深，一看就是带着去陆上买卖的货物。每天都有这样的船舶在码头停靠和出海，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能引人注目。
几人低低地道了声“是”，那白衣公子便将折扇一合，船工们得了号令，熟练地起锚，几艘大船便向着遥远的陆地进发。
在沈剑心疑惑的眼神中，李忘生将木匣放在桌上，但暂时并未打开，轻轻按着匣身：“原本打算到了藏剑山庄再给你的，以免乱你心神。然而如今也不得不提前给了——沈剑心，你看完后心中要有个轻重。”
沈剑心拿着纸的手几乎微微颤抖起来。
几艘没有挂旗的大船从侠客岛扬帆起航时，并没有人在意。
叶晖只能叫来几个心腹弟子，嘱咐他们注意点从海上来的那些人，别的事情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现在不用想也知道客栈内部已经是一片火海，他失去了从正门逃生的机会，只能从窗户走了。
沈剑心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裹，将李忘生刚才给自己的金银放在怀里，也把叶英给自己的金银杏和钱财一起藏好。至于别的细软，能不要的都不要，最后只装上两套新做的道袍和一把发带，主打一个轻便。
“也是时候该让那些人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江河逆流’……！”
待沈剑心消失后，树冠里的那人才“啧”了一声，低声说：“都活两辈子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认死理，当真是‘侠义至尊’？”
然后，沈剑心又一次验证了，大侠在江湖上行走之时晚上睡觉一定要穿衣服这个真理。
不是他没有衣服换，实在是没想到下山就发生了意外。
而藏剑山庄这头，叶英已经顾不上什么名剑大会了。
“叶英。”
沈剑心出门准备的衣服只有三套，一套是穿在身上的江湖套，一套是以前在山上穿的旧衣服，另一套则是李忘生新给的纯阳弟子服。
“今儿倒是个好天气。”白衣公子欣赏着碧海蓝天浪翻卷的美景，朝他们笑道：“合该我们启程。”
“最好是这样。”谢采放飞了那只海雕，负手立在船头。
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对你好的道理，这人两次出手，以害他的方式救他，那么一定是因为他有什么事情要办，而这件事的前提是需要沈剑心活着。
而几乎是同时，海上的白衣谢采伸手，一只原本在空中盘旋的海雕便落了下来，乖巧得不似猛禽。
他和叶英一行人在小院里住了半年，对他身边的人了解得非常清楚。那个小侍女罗浮仙，十二三岁的年纪，聪明伶俐，是伺候叶英笔墨的得力好手。叶英也极为看重她，拿自己的习作让她照着练字，这让罗浮仙写的字和叶英几乎如出一辙，不知道的人完全看不出来。
距离正式开始品剑还有半个月，已经有不少江湖侠士都到了，一时藏剑山庄四周的客栈一房难求，不少人转而选择投宿百姓家中，还有一些人认识藏剑山庄弟子的，见租不到房间，便跟朋友挤在一起睡。
听到这话，沈剑心终于收起长剑，最后看了一眼那还是毫无动静的树冠，纵起轻功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了，边跑边想，若不是时间紧迫，他倒真的想问问来的这个人为何对自己这么了解？
“如此盛会，既有会首相邀不能不去。”“无面鬼”尹雪尘说。
大约是有人在暗中帮自己。
沈剑心握紧手中的剑。他并不怀疑师长和心上人对自己的隐瞒是别有用心，他们不说，那么一定是有自己不能知道此事的理由，然而就算是如此，他也不能完全相信眼前的人。
“大人，我们最多还有三天。”对于鬼山岛这些大船的航速，陈徽非常有数算，“属下看了风向，这两天都对我们有利，船帆已尽数张开，一定会比沈剑心先到！”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面对此人的“好意”，沈剑心可不敢领情。他时刻记着祁进的那句嘱咐——没有见到叶英之前，不能相信任何人。
这种事情急不得，叶英修第二次了，比谁都清楚，但他与沈剑心的五年之期已快到，若还不能出关，外头那些人该如何对付沈剑心，他是一点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