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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上关于魅魔的传闻很多,只是大多作为幻想中的生物而广为流传,其间往往交杂着各种粗俗不堪的偏见误解。
曼德斯心情好到了极点。今天天气很好,早餐很好吃,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特别友好。
简直……
莫兰以一个颇为别扭的姿势将左腿的伤口朝上隔着纱布露在空气中。
“早上好,汉娜女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早餐已经准备好,冒着热气被摆在桌子上。餐桌边已经坐好了他的父母与兄长。
如果是为了配合天使实行抓捕,又何必向他打听有关魅魔的事情?
“请进。”心情愉悦的伯爵朗声道。
他脊背挺直,步履轻捷,上楼,左转,走过一段走廊,然后稳稳停住。
他先试着背了下圣经,然后又想到严厉慈爱的莱拉,接着又想到伯爵那句令人心神大乱的问话。
曼德斯猛地回过神。
简直什么呢……?
是的,他不信教。整个劳伦家族都与教廷割裂,旗帜分明地偏向皇室一方。
莫兰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魅魔在虎视眈眈地觊觎曼德斯的肉体与灵魂,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可这不是天使的任务吗?魅魔狡猾贪婪,具有强大的魅惑能力,任何人类单独对上魅魔都无法招架。
“那帮老东西就会讲一些废话……”乔舒亚嘟哝着说。
男孩低着头,一边局促地绞着手指,一边慢吞吞地挪到了办公桌前。
下一秒他拧开门把手,进入,关门,走到办公桌前,解开外套的纽扣,落座的一瞬间,钟摆发出“咚”的一声。
因此莫兰笃定曼德斯对魅魔绝对不存在那些令人羞于启齿的暧昧念头。
他抖着手掀开裤脚,在左腿小腿上看到了一处黑色的,指甲盖大小的伤口。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魅魔?
当然是睡不着的。
坏了!圣水!
不出所料,乔舒亚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耳尖都红透了。
他停好车,进入市政厅,一路上面带微笑地回应着每一位下属与市民的问候。
劳伦家族的第132代伯爵知道有关魅魔的事情似乎一点都不稀奇,更何况曼德斯·劳伦的另一层身份是已经退伍的前帝国上校。
他额头与鼻尖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靠在床头缓了好一会,才勉强回过神来。
整个上午曼德斯都保持着非常美好的心情。午餐他没去食堂,让下属直接把饭送到了办公室。
他取出笔筒里的钢笔,拧开笔盖,然后从面前一沓的文件里抽出最靠上的一张。
走到一半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他来到洗漱台前,刷牙,洗脸,剃须,理发,每一个动作都分毫不差。
大腿上的棉绳被他解开,尾巴被放了出来,依然蜷缩着缠在大腿上。莫兰没管它。过了一会它从大腿上松开,垂头丧气地垂落在床上。
他应该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尽管魅魔的存在只在皇室、贵族、商会、教廷的上层统治者之间有所流传,哪怕是与魅魔打交道最深的教廷,也只有紫衣主教以上的神职人员得知其间隐秘。
“中午好,乔舒亚……今天不用上学吗?”
伤口处仿佛有刀片一下一下地斜刺进去硬刮下一层皮肉,亦或是有钉子被钉进去然后疯狂地搅动伤口。
视觉被粘稠的黑暗与眼皮隔绝,周遭静得落针可闻,视觉与听觉得到休息,腿上那股火烧般的剧痛在感官里呈指数倍地放大。
曼德斯·劳伦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三十而立无妻无子,无任何绯闻对象,且对性持绝对的保守态度。
现在是八点整。
莫兰本来还打算打扫收拾一下教堂,现在别说打扫,他连晚饭都不想吃。
曼德斯忧心忡忡。其实他刚刚向莫兰询问有关魅魔的事情时略有些走神。神父身上有一股令他困惑的香气。
魅魔……
吃完饭他开车驶往市政厅,路途用时十一分钟三十一秒。
曼德斯甚至不信教。
更何况……
他神经紧绷,呼吸略有些急促,兀自冒着冷汗强忍了会,痛苦却越来越难以忍受。
他准确地叫出了每一个人的名字,该点头的时候点头,该顿足的时候顿足,该回头的时候回头,该弯腰的时候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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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您在发抖,神父。”曼德斯说。
他就像一台设定精密的机器,齿轮按照既定的程序有序运转。
乔舒亚的表情僵了一瞬,那双小鹿般的黑眼睛颇具怨念地瞪了曼德斯一眼,肩膀泄了气般地塌下来。
他又问了几句,关切的话略有些心不在焉。放在平时他肯定是说什么也要将人送去医院的。但他此时有些茫然,有些困惑,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漂亮了,水洗的蓝,蒙上了一层水雾,简直……
“才……才没有呢!我才没有这么说!”
他咬紧牙关,左腿处的伤口仍时不时传来阵剧痛。
他在其他方面都进退有度游刃有余,唯独在对“性”的态度上古板到堪称偏激。
他还要再说几句,却发现此时莫兰已经离开了他的臂弯。神父神色淡然,语气平缓:“伯爵,多谢关心,我已经没事了,请回吧。”
曼德斯的意识渐渐苏醒,却没有睁眼。两分钟后,他的右手追确无误地在闹钟响起的第一秒内将其按灭,然后干净利落地起身,穿上拖鞋,走进浴室。
他得说得直白些。
曼德斯微微皱眉:“难道你逃课就是为了见我?”
可曼德斯却连一个暧昧对象都没有。
新历327年4月24日早晨六时二十八分,曼德斯·劳伦的生物种兢兢业业地在赶在闹钟响起的两分钟前将身体的主人唤醒。
八秒。响了八下。
“中午好呀,伯爵。”男孩小声说。
曼德斯不信教……那他为什么,三年以来,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来教堂取一瓶圣水?
好在这身常服够厚,虽是那么多圣水泼洒上来,但最后真正渗进布料沾上皮肤的也就这么一点。但哪怕就那么一点,也算是让莫兰吃尽了苦头。
莫兰忍着剧痛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回了休息室。
“早上好,伯爵!”
他几乎下意识将人扶稳。神父软趴趴地靠在他的怀里,浑身微颤,脸白得可怕,连那一向红润的双唇都少了几分血色。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微眯,一层水雾漫了上去,眼神涣散着与他对视。
这话太直接了,很不符合曼德斯平日的风格。但他觉得他有必要这么说——从他第一次见到乔舒亚到现在的五个多月里,各种暗示他都给过许多,但这个男孩看上去根本就听不明白他的暗示。
曼德斯从堆积成山的文件前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个漂亮的微笑。
还不待他细想,他便听到了莫兰的一声惨叫。
与魅魔有关的所有场合无一例外都总氤氲一抹旖旎的底色,但劳伦伯爵本应与这份旖旎毫无关联。
曼德斯脸上挂着一个放松又恰到好处的微笑,与他们打好招呼,然后在餐桌的主位落座,用餐。
半个小时后他准时从浴室出来,推开门,来到隔壁的更衣室,在穿衣镜前换上一身用料讲究的深色正装。
是的,这是他在教廷生活了十七年,又在拉本德北教堂当了三年神父的二十年的岁月里,第一次肉体直接接触到圣水。
他尝试着将注意力从伤口上挪开。
念及此,一个困扰了他三年的疑问此时又缓缓地浮现出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点燃了桌子上放的那只烛盏上插着的蜡烛,托起烛盏颇为费力地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医疗箱,回床上简单地替自己做好了包扎。
伯爵知道魅魔的存在吗?
打好领带,戴好手表,喷好香水,整理好衣领、袖口,一丝不苟地抚平身上最后一缕褶皱后,他迈过一段长长的走廊,下楼,来到一楼的餐厅。
无论是作为曼德斯上校还是作为劳伦伯爵,高贵英俊的曼德斯·劳伦都应该是无数莺莺燕燕投怀送抱的对象。
乔舒亚眼里的怨念更深了:“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走那么远,你就和我说这个……”
他叹了口气,吹灭了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蜡烛,便阖上了眼。
“还有点……反胃。”
曼德斯错开了视线。
用餐过程中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曼德斯与他们一一问好。
这真是个完美的早晨。曼德斯想。
如果是为了那种事,曼德斯根本就不需要主动寻找魅魔。
“又逃课了?”曼德斯了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无奈的意味。
进门的是个漂亮极了的男孩。棕头发,黑眼睛,白t恤,灰裤子,白色运动鞋,脸上架着一副黑色边框眼睛。
莫兰闭着眼睛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脸上冷汗直冒,他竭力找到自己的声音,用尽可能平稳的声线说:“我现在只是有点……头晕。”
他方才贴近莫兰耳后,后者脖颈处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竟让他略有些失神。
“头晕……反胃……您生病了?”
在拉本德的三年里向莫兰打听魅魔的大有人在,而在那些极具有误导性的传言的渲染下,知道魅魔存在并且心怀憧憬的贵族更是比比皆是——但这些人中,不该包括劳伦伯爵。
曼德斯的眼神更无奈了:“那也不能逃课呀。况且怎么能说老师教的东西没用呢,总是有用的——何况,考试的时候也要用到的呀。”
曼德斯的神色严肃起来,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罕见地敛去了所有笑意,很是认真地看着乔舒亚的眼睛。
如果不是为了那种事……那难道是为了……抓捕?
饭吃到一半,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头晕?只是头晕吗?”
曼德斯虽还心有忧虑,如今却也不好再多问,只好点头应是。他嘴上又客套了两句便离开了。
在曼德斯消失在视野的一刹那,莫兰仿佛是在一瞬间被抽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顺着墙壁倒了下来。
他没想到圣水对他的伤害居然会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