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5)

    镜中人影太快地削瘦,冷清,恍然陌生,竟阴柔如蛇蝎,乌发雪肤形同吸食人血的鬼魅。活人的情绪随体温流失,直至不沾不染。

    尹致洲搂他入怀,那种不惜一切的保护意味太过强烈,几乎透过周窈安惶惶发冷的肌肤,灼痛他的骨骼,攥紧心脏。

    每一字恸哭椎心泣血,几欲为心障跪地哀求。

    那些迟到的求救声,极端悲恸晦涩,以谵妄的口吻,从周窈安唇间吐露,被alpha惊痛地读懂,一字不漏,成为捅向尹致洲心脏的尖刀。

    “是我用这双手把他按到浴缸里……他一直溺下去,水太冷了,挣扎着呛进肺里……他那么小,我从没有抱过他……”

    他是走投无路了,才将当初哥哥原谅他的话语当成了救命绳索,唯一的浮木,无可救药地为那个女人开脱。是意外,她不是真的要开枪,她不是要将好不容易复归完整的家毁成齑粉,是扳机误触,擦枪走火,她应该得到一个机会用余生去赎罪。

    万般珍惜的人,为他创造一个无菌环境?有那种必要吗?”

    血缘终究是摆脱不了的可怕诅咒。周窈安还本能地想要选择麻痹自己去相信她,还想要对她保有最后一缕期待。即便那女人面目可恨可憎,带给他的伤害在十多年间残忍地沉沉碾过他身体的每一寸,只是想起就已经令他反射性地痛不欲生。周窈安像一件受伤瓷器,内壁骨肉碎尽,只有故作坚忍,若无其事地靠着一点韧性强撑在他应该待的位置。

    “哥哥求你把我关起来……笼子里,监狱里,医院里……我会杀掉他的,在我手里他会被折磨死的……”

    眼泪模糊不清,如刀刃割着视线,眼底虚影仿佛他打碎的血肉,无法再拼凑完整,“原谅我,不要责怪我,妈咪不是真的要伤害你,不是要利用你的信任……如果你连妈咪都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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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镭射瞄准具的红点像病态的萤火虫,爬满他身体。

    那一定是地狱的最尾,将他彻底摧毁的时刻。

    “有必要啊。”霍思叡似被说服,散漫地伸手截下飞落过来的绷带卷,衔着凉烟,垂眼松松地捣鼓了几下,埋头开始给手臂上乱爬的牛鬼蛇神做愚蠢的包扎。

    如果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被上帝原谅的,那时候不慎用枪口瞄准哥哥的他也同样是罪无可赦的吗,他也一样是杀人凶手吗,应该为过错赔给哥哥一条命吗。

    尹致洲却没有理由放过她。

    “天啊,ray要把自己绑成木乃伊了,折损我们男模队形象。就没人劝他也考虑下朋友的感受吗?”

    绝望将周窈安拖进水里,满世界轰轰水声,尖锐的耳鸣似遥远的呼救。无法喘息,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妈咪真的后悔了,好后悔从前没有多关心你,哪怕是多抱一抱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隔着这面玻璃,妈咪连给你擦眼泪都做不到……”

    记忆究竟是沼泽地上漂浮的雾气,还是迷失在雾里的萤火虫。

    最狼狈不过于被最心爱的证人见到最体无完肤的样子。无法示人的伤疤被陡然揭开,从头到脚被剥光般鲜血淋漓,比浑身赤裸更难堪难忍,周窈安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几乎无法站稳。

    辛辛凉凉的薄荷味,在提神醒脑上效果强劲。霍思叡充耳不闻,依然透过清爽过肺的烟雾呼吸自如,随口应道:“我没有素质的。”

    “一百万美金对他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他家里那么显赫,只需要动动手指在支票上写个数字……他不是什么都愿意答应你吗,你让他拿保释金出来好吗,你瘦成这样,都坐轮椅,他不会舍得你到处借钱负债……我不能被困在这里,agnes,现在只有你能救妈咪了,妈咪从没求过你,你真的要看我向你跪下吗?”

    眼前扭曲的一切都会欺骗他,会耗尽他的氧气。他或许已经病得太重了,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但休息这件事本身也变得让他感到太过吃力。

    “……她不是故意的,不是的,一切都是意外……”

    “我一直都在骗他……骗他说那是甜的,骗他吞下太多安眠药……我看着他意识模糊,蜷缩在地上,还在被迫呕吐不止……他努力了也说不清求救的话,我阖上了门,没有理睬……”

    “那天神志不清,一切都太混乱了……”

    左右的人得寸进尺,不自量力地要求与agnes同等待遇,“既然rayond今天这么好说话,顺便也为我们把烟掐了吧?抽的什么鬼片味道,熏得人满头凉飕飕的,能不能注意点素质?”

    连那女人也知道alpha如何对他百依百顺,遂不惜用丑陋的悔泪与虚伪的甜言蜜语唤回亲情,借此哄他去开口索取百万美金,按保释金制度为她争取临时自由。如果能倚仗尹家树大根深的财势背景,在商政两界无需多言的影响力,最终极有可能让她得到无罪释放。多么巨大的诱惑。

    周窈安深深将头低入双膝,剜出溃烂于心的罪行,用锈哑的气声向天父忏悔,声音飘零自另一个世界。

    霍思叡亲手操刀,将自己包得像个事故幸存者。总之是不必再担心手臂纹身污染清白人家的眼眸。

    崔巍也受到“死死闭紧嘴巴”的警告,“别以为牙没被敲下来你就幸免于难了,等会在agnes面前笑的时候敢呲出牙钻你小心霍斯朗拿你榨果汁给他端过去。”

    周窈安披散着发丝呼吸急促,额头一直撞进镜子深处,忽而已经分不清自己和那个虚情假意的疯女人,手段残忍,磨破指间也洗不净鲜血的痕迹。

    这样的念头扼住了他的喉咙,拧紧呼吸。尝到濒临窒息的痛苦,掐在脖颈上的指印刺痛着彰显他下了死手,渗出触目惊心的淤血。

    “求你相信我、哥哥……求你放过她这一次……”

    霍斯朗亲自催人一句话够许铭曜被人节哀顺变两趟,再者他也没那个耐心,一个潇洒的抛物线便将手机扔给了食物链底端的崔巍代劳:“让许铭曜死过来。真死了可以别来了。”

    安全隐患甚至排除到许铭曜身上,肆意在其头上动土:“前人都做到这份上了,许铭曜不把眉钉拧干净了再过来不合适吧?”

    梦魇拖行他,不容他撑起来拧开灯,紧闭着逃生之门折磨他,将他混着一身伤痕吞噬入腹。

    声音支离破碎,周窈安无力地哀求他相信,为血缘能回忆起的一抹遥远温情替那女人不断求情,又或是一遍遍牵强地说服自己,支撑着自己最后一丝希望的竟然是这样捉襟见肘的谎言,既苍白又悲哀。

    哥哥满肩的血,一遍一遍随记忆再现,染进他瞳孔最深的地方,直到浸透他的灵魂。远在飘渺不定的未来,根本还来不及出世的小孩,娇小白净,玉雪可爱,全然从他小时候的照片里走出来,和他一模一样,幼如露珠的身影在他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尹致洲的那一刻就浑然蒸发殆尽。

    躯壳堕回黑暗之中,沉入无底的沼泽,被封进灵柩,未蒙救赎,已经阖归死一般的沉寂。

    哥哥对他的宽容是例外的例外,并不适用于别处。哥哥爱他,无需理由地原谅他,不设限度地偏袒他,他无法替爹地按同样的方式宽宥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

    尹致洲将他护进怀里,笼罩下来的气息箍紧他,压抑着冰冷的情绪,生病的萤火遂而一星一点,转移到哥哥背上。

    “如果你连妈咪都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相信?”

    “不见人影才正常。白天黑夜国内国外,yaakov在哪不是泡吧玩模特?”

    只余下旁边人如遭重创,面面相觑皆是不可置信:“他是不是疯了啊……霍思叡被人下降头了?”

    “哥哥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小孩……”声音是灰色的,冻得像深冬雪水。“不要……不要不管他……哥哥你送他去洗胃好吗,他没办法动了,碎玻璃还在绞,好痛啊……”

    他苦苦恳求尹致洲替他照顾好他,别让他沦为复仇的牺牲品。小孩体弱贫血,过敏见不得日光,像个瓷娃娃,需要上心一点照顾。

    “他人呢,怎么还没到?没人通知?”

    “别过来、别过来,求你了哥哥,远一点,离我远一点……保镖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来保证你的安全……”

    那么真实,也证明那一天的惨剧的的确确发生、存在,远远不是他能够从中一夜醒来的一场寻常噩梦。那女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是谋杀,是策划了十六年的谋杀……”周窈安抱着肩浑身僵冷,手脚冰凉。

    “没有呼吸了,哥哥,全是血……是我亲手开枪杀死了哥哥,害死了我们的小孩,毁了我们的家……”

    萤火虫红色的,血点的颜色,弹孔的颜色,究竟是不是双眼的欺骗,记忆极端的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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