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7/8)

    “不”他绝不会让紫芍如此委屈,做他的妾!要不,就正大光明地与她白头偕老;要不,就放她远飞,不完全的幸福他不会给——何况,那雪燕公主如此刁蛮,又有偌大的夏侯国撑腰,他怎会冒险把紫芍留在这巨大的阴影下?

    “不?”胧月夜一挑眉“那对不住了,你就只能单娶雪燕公王了!朕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原打算到这儿跟朕覆命之后,就跟她远走高飞,对吗?啧啧啧,不是朕笑话,你们能飞多远、飞多久?日子一长,她烦了或你烦了,怎么办?那时候,就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流亡不是好过的日子,若溪,你还年轻,没经历过,不懂得。当年朕到中原求学,还不是流亡呢,就已经感受到背井离乡的痛苦。试想想,你们今后以何为生?舍得让你们的孩子也居无定所?别天真了!”

    这一长串话,算是威胁吧?威胁他如果逃走,纵使海角天涯,身为煜皇的胧月夜也不会让他好过。

    是呵,在长长的下半辈子,就算他能吃苦,但能忍心让紫芍受罪吗?还有他们的孩子曾经幻想他们的孩子已经在那腹中了,幻想那微动的甜蜜,现在一切成了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若溪,”胧月夜忽然起身向前,拍了拍他的肩“算朕求你,为了咱们的大煜,就答应这门亲事,好吗?你小时候可发过誓,说将来一定要听我的话的——就是你染上天花的那次,记得吗?”

    他的口气于温和中带著一丝哀惋,令人听了心里酸痛。明若溪被那只拍在他肩上的手震住,久久无言。

    童年的记忆瞬间闪现,没错,他的确说过那样的话。

    那时候他染上天花,所有的太医都认为没救了,只有胧月夜坚持守在他身边,用一种不知名的草药不停喂他,注定消失的生命这才得以挽救。

    他发誓要报答二哥的,不仅是因为他救了他,更是因为在最冰冷无助的时候,只有他给予他关爱,仿佛雪中的炭。

    “好,朕不逼你,回府去好好想想,”胧月夜宽容地笑,笑中却带著一丝冷凝“不过,雪燕公主提出明儿要你陪她逛街,到时候你可别让朕找不著人。”

    话虽含蓄,但意思明确——他是告诉他,休想逃走。

    什么时候南阁王府也成了软禁的囚笼?他这条皇帝的走狗,亦成了软禁的对象?那些朝中嫉妒他的大臣们该笑破肚皮了吧?

    要禁便禁,要笑便笑吧,他不在乎。但他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另一个人,心一下子提到喉间。

    “溪,下个月是我的生辰,”他仿佛看见一抹绛紫色的身影依在窗边,仰望穿过银河的流星,幽幽道“还从来没有人陪我过过生辰呢。”

    “下个月我一定可以回来,到时候,我陪你。”他听见自己回答。

    那是分别的那夜,他对紫芍的承诺。

    也许,默默的分别反而倒好,虽然她异常坚强,但他也不忍心打击她,目睹她隐忍的悲痛表情,徒增他的伤感。

    那一夜,真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晚吗?

    这个念头,随便想想也不觉得怎样,但猛然回头正视,便鲜血淋淋地割裂他的心,惨痛不已。但此刻,他已没有机会告诉她,不回去,并非自己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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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纱于镜前飞旋一圈,顿时,似有凉爽的风穿过夏天的屋。

    “这条最好!”樱桃称赞“就穿它吧!待会儿若溪回来一定看得目瞪口呆!唔他是今天回来,没错吧?”

    “如果没回,就永远不会回了”暮紫芍黯然低语,继而抬头一笑“嫂嫂,这件真的好吗?会不会颜色太艳?”

    “才怪呢!你穿绛紫最美了,愈发称得皮肤雪白——你呀,跟若溪是天生的一对,他爱穿淡紫,你爱穿绛紫,从来没见过谁像你们俩这样,能把紫色穿得那么漂亮的!”

    “其实我以前什么颜色的裙子都喜欢穿,”一拂裙上的皱褶“后来遇见了他,发现他喜欢紫色,我也跟著一直穿紫色。”

    “王妃——”一个婢女在屏风后禀报“暮姑娘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搁哪儿呢?”

    “就搁桌子上吧,烦劳这位姊姊了。”暮紫芍急忙道,脸上闪过一丝喜悦。

    “东西?”樱桃诧异“什么东西呀?”

    “嫂嫂您忘了,就是前儿跟您提的烟花呀。”

    “烟花?”她抚掌笑“对了对了,是有这么一回事!现在不是过年,还不太好找呢。你要烟花做什么呀?”

    “不做什么,就是从小喜欢。”羞红的睑垂下“若溪说他回来后,跟我一块儿放。”

    “明白了!”樱桃点头“两个人在一块儿放烟花,倒满有趣的。我家那块木头,可想不出这么妙的主意,唉!”

    “但三哥对嫂嫂您真是好得让人嫉妒。”

    “若溪对你不好吗?”樱桃嗑著瓜子逗她。

    “他呀”红云再次飘上脸颊“还算可以吧”

    “王妃——”婢女又出声“晚膳准备好了,王爷也回府了,是否现在就开饭?”

    “若溪回来了?”暮紫芍一个惊喜,撞到屏风一角。

    “呃”婢女同情地望着她“不是南阁王爷,奴婢是说咱家的王爷”

    “从京城到这儿,要马不停蹄赶好几天呢!”樱桃上前扶住她“听说最近某地洪水泛滥,路上耽搁一、两天也不奇怪。咱们先吃饭吧,说不定若溪等会儿就到了。”

    “既然他说不定就快到了,我就再等一会儿,嫂嫂跟三哥先用晚膳吧。”暮紫芍涩笑。

    “真拿你没办法!”樱桃捏捏她的瓜子脸“看,又瘦了一圈,一会儿若溪回来,我可没法子交代——记得替我说几句好话哟!”

    她当然想早一点见到他,跟他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但是一直等到夜深了,饭菜凉尽,明若溪仍然不见踪影。

    庭院里很冷清,在这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宁静之地,没有煜都的纸醉金迷,若与心爱的人厮守,是田园诗话;若独自一人,则难免寂寞。

    她忽然想起八岁以前的那些大年夜,想起她坐在巷子里,看家家户户闭紧温暖大门的情景,虽然她如今已绝非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了,但这种相同的心境,却不知为何再次钻进了她的心。

    推开门,她决定不再这样傻等,既然不再是无力无助的小女孩了,她就不该总是老实地坐在那张孤单的小板凳上——她要到大门口去,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悄悄穿过层层拱门,没人瞧见她。终于,她明白为什么没有人了,因为众人此时都站在府前,议论著什么。

    “你的消息可靠吗?”未流云正盘问著手下。

    “这消息京城里都传遍了,还放了皇榜呢,奴才怎么可能弄错?”探子禀告“听说本月十九,就是南阁王大婚之日。”

    大婚?暮紫芍踉跄了一下,幸好有一株高大的玉兰树挡住她。

    “这个四弟!”未流云责怪的口吻“就算真有这事,也该差人捎个信回来,他不知道这儿的人都在为他担心吗?”

    “事情还没弄清楚,咱们暂时别张扬,”樱桃道“我总觉得这里边有蹊跷!会不会是若溪被软禁了,所以回不来?”

    “软禁?”探子笑“王妃娘娘您的心也太善良了,凡事总往好处想。有人可是亲眼看见南阁王爷陪著雪燕公主逛街呢——能在街上乱逛的人还会被软禁?我看南阁王爷是想当夏侯国的驸马爷,所以才不愿意回来!”

    “桃儿,这事儿还是由你去跟暮姑娘说吧,记住要好好说,”未流云似有歉意“我这个四弟,风流是出了名的,谁也不敢保证他朝三暮四”

    “云,你这话就不对了,”樱桃反驳“若溪对别的女人跟对紫芍不一样,他会为了别的女人涉足千军万马吗——我看绝对不会!”

    “就算是真心,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未流云叹息“他就要娶雪燕公主了,大局已定。”

    暮紫芍心中顿时一阵抽痛。她当然明白溪不是存心离弃她,那刻骨铭心的爱意,稍一接触,她就能深切体会,但大局已定呵,多好的词,形容得再恰当不过。

    幸好分离的那一天,他们有了彻夜相守的回忆;幸好,她再次感受了他的唇吻,否则他当初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走了,那才是一辈子的遗憾。

    “宝贝儿,那时候你怎么能做得到对我无动于哀呢?”她记得一阵缠绵之后,他玩笑地问。

    “哪时候呀?”她赖在他怀里装傻。

    “就是那次,你取走玉玺,在山林里的那一次。”

    “唔”她笑而不答,忆起那个冷绝的吻,她拚尽全力才让它冷绝的吻“很让你难过吧?我以为那以后你再不会理我了。”

    “我难过,是因为没想到你竟能伪装得那么像,并不是因为怀疑你对我的感情,”他咬著她的耳垂说“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一直知道”

    如今,他也冷绝了一回,她椎心刺骨也并非以为他变心,而是因为从此以后,隔著一方悠长的天地。

    “宝贝儿,如果你真要走,我会放了你,如果你真的想”

    他的话语不断在她耳畔回旋,述出他的心声,也是她的。

    现在,她也该放手了吗?

    奇怪,为什么眼泪竟流不下来了?呵,诀别就是如此吧,第一次,撕心裂肺,再一次,则失去了嚎啕大哭的欲望,心像是空了,仿佛丢失在茫茫的暮霭中。

    这天晚上,暮紫芍没有睡,她独自爬上屋顶,放了烟花庆祝她的生辰。

    十多年前的今天,是一个让世人叹为观止的日子,天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璀璨,也让人们的心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不是一个吉利的日子,所以从来没人愿为她过生辰,包括看似开明的义父。

    “长命百岁,小寿星。”她默默对自己说,手上的香递出去,点燃烟花的尾。

    天空顿时绽放出炫烂的花朵,红的,紫的,蓝的秋菊状,树冠状,星子状层层开散,落下金银纷纷,瑰丽异常,只可惜这辉煌过于短暂,一眨眼的工夫就全然熄灭,仿佛黑夜瞬间的微笑。

    “为什么每次看烟花,都是我一个人呢?”面对恢复黑暗的天空,她孤独地低喃。

    “若溪的事”樱桃几度欲开口,都被一阵唱腔打断。

    “怎奈他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暮紫芍甩著水袖,亮几句嗓子,停下问“嫂嫂,您听我这词记对了没有?”

    她问东问西,只是不提明若溪。

    那一晚,没等到要等到的人,她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每日里或背诗填词,或跟著梨园师傅学唱戏,或吹萧舞蹈,脸上笑盈盈的,没有丝毫伤感的影子。

    “你管它记对记错!”樱桃上前夺下她手中当做道具的扇“你难道真想登台呀?不过是学著玩的,那么认真做什么?”

    “说不定哪一天我真的去当个梨园子弟,挣口饭吃。总不能让哥哥嫂嫂养我一辈子吧?”暮紫芍笑。

    “若溪要是知道我们让你去当戏子,非杀上门来不可!”樱桃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她脸上的表情。

    她别过脸,避开她的注视,水袖继续甩出一朵淡清的花,身段翩然。

    “你若肯提他,我倒放了心;现在你提也不提,倒叫人害怕。”樱桃翻开唱本“刚刚那句词是什么来著?我替你找找!”

    这一下,她倒不问唱词了,只是背立在玉兰树下,仰头看那油绿的叶。

    “现在再提他,还有什么用”隔了半晌,才听见她凄然道。

    “咦?终于肯面对啦?”樱桃丢掉唱本,凑到暮紫芍脸前“我这个当嫂嫂的大胆问一句,你还想要他吗?”

    “嫂嫂真会说笑话,要他?怎么要?”她干笑。

    “去把他抢回来呀!”她一本正经地道。

    “抢?”这话让她微张惊愕的眼“嫂嫂在说笑话吧?我一个弱女子凭什么跟一个公主抢?”

    “这有什么呀!”樱桃不以为然“你大概不晓得,当初,我还是一个奴婢呢!”

    “什么?”这话更让她大吃一惊,奴婢变身成为一国王妃?“嫂嫂又在逗我玩了!”

    “这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煜国上上下下都知道,你要是不信,等以后见了若溪可以当面问他!紫芍妹妹,跟你说句贴心的话——一个女子的出身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要紧的是自个儿的男人能否真心喜欢你。”

    “天底下并非每对爱侣都能像嫂嫂跟三哥这样幸福的。”溪爱她,可是光凭著爱又有什么用呢?

    “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也不晓得——你三哥当初想娶的并不是我。”

    暮紫芍霎时僵住。

    “吓傻了吧?”樱桃万分自豪地笑“你瞧瞧,当初我还有个劲敌,可若溪除了你,心里没有别人——你和我,到底谁更容易得到幸福?”

    “嫂嫂”她无言,脱掉系著水袖的衣,乖乖坐下。

    “紫芍,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子,爱上那样人中龙凤般的男子,周围又有诸多梗阻,咱们付出的自然要比别人多些。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放弃呀,放弃了一时,后悔的是一世。”樱桃沉下脸,低低道。

    “可是”她靠著石桌,泪终于潸潸而下“我现在连见也见不著他。”

    “这个容易,我叫你三哥利用些宫中的旧关系,悄悄让你们再见一面——这一面,是否是最后一面,就只能全凭你们俩了。”

    “现在是他不情愿”暮紫芍努努嘴。

    “傻瓜,你跋山涉水地去找他,冒著风险站在他面前,别说一个爱著你的男人了,就是一尊石像也会感动得落泪!”樱桃敲她一记脑门。

    “嫂嫂,我还是有点怕”

    “别这样怯懦呀,来,嫂嫂教你一个绝招——”她俯到暮紫芍耳边,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吓得对方再次瞪大眼睛。

    “这样也能成?”怀疑的语调。

    “那当然!你看你三哥现在对我百依百顺,还不是因为有了这个。”抚著圆圆的肚子,洋洋得意“唉,除了不能骑马。”

    暮紫芍害羞地低下头,耸肩偷笑。

    “王妃——”有侍卫拱手道“外边来了个人,说要见紫芍姑娘。”

    “人?”两个女子同时诧异“什么人?”

    “好像叫什么小四的,他说自己是南阁王爷身边的人。”

    “是小四哥哥!”暮紫芍愈发惊愕“他怎么来了?难道溪出了事?”

    话音末落,小随从就闯了进来,风尘仆仆,气喘吁吁。

    “紫芍姑娘”小四一瞧见那绛紫色的影,便立即高呼“快救救我家王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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