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熹·汉恩自浅胡恩深1(7/8)

    他转头对张能道:“张相公,就算昨天袭营不是出于你朝皇帝本意,但折我不少粮草兵马,使我大好女真男儿埋骨他乡,这事你们宋朝得负责。还有你们宋朝的李伯玉,听说他是管兵的——你觉得他还能再做你们宋朝的宰相吗?”

    张能躬身应是:“那、那自然是不能的。”

    “知道不能,就赶紧写信给你们皇帝陛下!至于怎么抚慰我们女真男儿的灵魂,你们宋朝看着办吧!”

    “是、是……”

    张能又开始擦汗,紫袍蹂躏的皱皱巴巴。

    赵熹忽然开口道:“我听二哥昨天摔下马受伤,心里很着急,不知好了么?”

    宗望提前得到了消息,在外面设埋伏,并没有告知赵熹。当然,来劫营的是他亲哥哥,自然也没必要告知,况且,他也尽到了义务,甚至还折损了人手。

    “我倒是已经修养好了。”他说,“倒是你啊,九弟,昨天有没有被吓到?”

    他本来就是一句客气的话,赵熹却说:“昨天,大兵忽然而到,喊打喊杀,我没了魂,差点晕过去。”

    宗望“额”了一下:“那你要好好修养。”

    赵熹垂下眼:“二哥,我害怕,想找个人一起住。”

    宗望眯着眼,不懂他的意图,以为他要和张能一起:“你身份尊贵,还是在中心比较好,若有闪失,我以后怎么和你阿爹交代呢?”

    赵熹已经自动忽略一些他奇怪的话:“我就在中心帐子里找个人一起住。”

    宗望叹一口气道:“按我和你阿爹的情分来说,我应当应分照顾你,可我帐子里常有人来往,若出了什么事,你更加说不清了。”

    宗隽站起来,很得意:“我来照顾九哥吧,我住得很近,而且,九哥和我讲故事玩儿。”

    宗望看向赵熹:“好么?”

    赵熹的眼睛掠过宗望,掠过宗隽,最后停在了坐在角落,没人看的乌珠身上:“昨天大兵突来,进入营中一通乱杀,我六神无主,幸得四郎君相救,使我免遭贼人之害,我……”

    “我想和他一起住。”

    “九哥,要不然你再想想?你还是和我一起住吧,我保证不吵你,不拿你练汉话。你再考虑考虑吧,你说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和——”

    “他爱和谁住和谁住。”营帐前,乌珠拎着一卷铺盖走过来,站到赵熹旁边,可谓是春风得意,“说不定他是怕你半夜尿裤子。”

    宗隽脸都被气红了:“我不尿裤子!”

    赵熹回头瞪了乌珠一眼,宗隽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实在没必要挤兑他:“他离我帐子近,东西少,搬来搬去不麻烦。”

    宗隽说:“我也不怕麻烦啊,我找人给你搬。我们是亲戚嘛!”

    乌珠一手拽着铺盖,一手拽着赵熹往回走:“就你和他是亲戚?”

    从名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兄弟,可宗隽憋不住大喊道:“我是他妹夫!”

    乌珠的脚步一顿,赵熹也回头。

    宗隽急切道:“你们国家要嫁一个帝姬到我们国家,就是嫁给我!”

    新的和议书上的确有个条款,许大河为界,嫁帝姬和亲,赵煊自己是没有女儿的,要嫁,就只能嫁自己的妹妹,当然,宗室或者民间随便找个女孩子的可能性也有,怕只怕宰相们会拦着。

    “他是你妹夫——”

    回到帐子里,乌珠把自己的铺盖铺到赵熹的床上,士兵们来回把乌珠的东西抗来,别看乌珠的营帐小,但东西细细数起来还不少,赵熹的帐子立刻被占去了一大半空间。

    乌珠坐在床上,赵熹赶他:“穿着外衣不要坐床上。”

    乌珠被他赶起来,激愤地说完下半句:“我还是你丈夫呢!”

    啪叽一声,康履脸着地,摔倒在门口。

    赵熹大概有一瞬间的心虚,然而乌珠动的比他快,他把赵熹床上另一套被子拎起来,走到康履面前:“床睡满了,你到隔壁去!”

    康履没想到面前这个强盗已经物理意义上的登堂入室,公然占据了曾经摸黑搜索的床上,但更可怕的是那句话:“大王……”

    赵熹说:“你到那儿去,晚上炕别烧的太热。”

    康履一阵天旋地转,宁可自己被烫死,赵熹要是个男人,和乌珠搞起来,他都不会被惊吓,可:“大王!”

    赵熹看了他一眼,含义很明确,带着一点警告。

    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且,赵熹还将纵容它继续发生下去,他感到一种末日偷欢的癫狂感。多久?三个月、四个月?左右不过一百天。过了这一百天,夏天就会到来,山上的冰雪消失殆尽,乌珠也会离开他。

    只有一百天而已,他能活多久?六十年?七十年?能活七十年已经是古来稀少,在漫长的生命里,一百天只是眨眼的一瞬间。

    他只是违背……一个瞬间。等这个瞬间过去,他会继续遵守禁令的,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父亲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赵熹要把它埋在心底里,仔细品尝。

    争分夺秒。

    康履离开以后,帐子里只剩下他和乌珠两个人,箱子堆来垒去,原本的空间少了一大半,强势而有力的侵入来自于赵熹的身后,乌珠环抱住他,是一个极度亲密的姿势。

    “我看他很没眼力,会不会说出去?”

    赵熹忽然感到很暖和,他在乌珠怀里闭着眼,两个人站着:“不会,倒是你。”他半睁开眼睛:“刚才生气什么?”

    乌珠一顿:“什么生气?”

    赵熹微微一笑:“听他要娶我的妹妹,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以至于不顾帐帘还开着,冲口而出那些话。

    乌珠说:“我不该生气吗?宋朝要嫁帝姬过来,他们连迎娶的人选好了,可却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件事。”

    赵熹说:“告诉你,你想怎么样?”

    乌珠据理力争:“我没想怎么样,我会拒绝他,因为我已经娶了你。可他不应该对我隐瞒这件事。”

    你没有娶我。

    但,一百天,这个念头在赵熹脑海里一闪而过,他默许了这个说法。乌珠看他不说话,有一点着急:“我真的会拒绝他!我爱你!我愿意像渤海人那样爱你!”

    难道乌珠不知道有这样的一百天吗?

    赵熹感到有一点好笑,有一点怅然,甚至一点微末的愧疚,但不管了,在这种光景下,他开始享受起来:“渤海人?”

    乌珠告诉他:“渤海的男人非常勇猛,渤海的女人比男人还要勇猛。她们十个人结成小队,互相监察彼此的丈夫,一旦发现她们中任何一人的丈夫爱上别的女人,她们就把那个女人杀掉,以保证丈夫的忠贞。渤海,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妓女的地方。”

    赵熹不置可否:“杀掉女人干什么?是我,就杀掉不贞的男人。”

    乌珠说:“那我还是杀掉女人,因为。”那句话又来了,如魔咒:“我爱你,我舍不得你!”

    赵熹嗤笑:“少把我代进去。我是道士。”

    乌珠说:“你是道士,可你还是爱上我了。”

    他说话说的那样得意,赵熹偶尔想要搓搓他的锐气,可最终无话可说。

    而乌珠日益得寸进尺:“是不是?是不是?”魔咒一样,“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赵熹被烦死了:“是。”

    他只出口了一个音节,剩下的话被堵在嗓子里,乌珠把他的身体转过来,凑过去亲他,一个很长很长,没有尽头的吻。嘴唇碰着嘴唇,和昨天的全然昏暗不同,白天的太阳照拂一切。

    吻罢的时候,他甚至期待什么,期待乌珠像昨天那样把他从衣服里剥出来,在帐篷里,在小溪旁,在……

    可乌珠没有,他盯着赵熹的眼睛:“你喜欢我,咱们约定,好么?”

    赵熹没想到这个:“约定?”

    乌珠再次肯定:“约定!”

    他拉着赵熹来到堆垒的箱子中间,这些箱子乍一看都差不多,原本赵熹瞟了一眼以后都没有在意,可乌珠带着他停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状如棺材的箱子前。

    之所以说它像棺材,实在是因为它窄而长,赵熹目测了一下,这箱子若是立起来,恐怕只比他矮一下。

    “啪嗒”一声,乌珠打开了箱子上的锁,赵熹无意一看,顿时愣住了。

    箱子里面竟然躺着一座六尺来长的观音塑像!

    乌珠双手合十,把祂从箱子里吃力地拽了起来。观音坐在如棺箱中,头顶莲花妙冠,胸垂璎珞,右腿支起,左腿下垂,右手放在右膝之上,面若女子,态如男子,眉目低垂之间尽显慈悲,显然是最顶级的能工巧匠用纯金雕刻而成,浑身烨然光滑,连像上的衣裾也层次分明。

    赵熹情不自禁退开一步,除了他崇奉道教,与之信仰不同以外;更因为这尊观音像……太大,又太像了。人家说“八尺男儿”,已是男子中彪炳的身材,这观音像足有六尺,和正常人差不多高矮,与祂的金瞳一对视,赵熹竟觉得有些……难受。

    乌珠痴迷的声音响起来:“三年前,我随我阿爹出征,攻破了辽国都城,耶律阿果望风而逃,我和斡离不一起,跟随我的三叔斜也追赶他,从岳卢一直追到了野里斯,抓到了他的护卫习泥烈,知道他躲在鸳鸯泺,我就带着一百个人去捉他,他的护卫阻拦我,来一个我就杀一个,杀的枪都卷刃,箭都空了。最后,我抢了他们的兵器,又杀了八个人,俘虏了五个人。赶到行宫的时候,发现耶律阿果已经跑了,把这尊观音像还有传国玉玺都丢在那里。”

    “我把传国玉玺奉给了我阿爹,我阿爹把这尊观音像赏赐了我,这是我征伐辽国所获的两个至宝中其一。”

    在这尊如生的观音像前,赵熹问他:“其一?那还有一件是什么?”

    乌珠说:“你见过,我戴的黑珍珠。”

    凌乱而充盈的帐前,一叠叠的箱子里,天光洒进来,映照着这一尊纯金观音,他俩在观音像面前说话。

    观音垂眼,看向他们。

    “斡离不一直很讨厌我,你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

    当然很奇怪,如果说第一次见面,宗望打宗弼,还可以说是因为他“违背军令,擅自追击”,那么,在宋军袭营的时候,宗望带着其他将领走,却单独把乌珠留在这里,和趁机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兄弟间再不和睦,乌珠也是归属于宗望帐下的,乌珠的势力全军覆没,宗望能有什么好处?至于乌珠,他更是在赵熹面前毫不讳言,直接诅咒宗望去死。

    可这些事情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赵熹就算感到奇怪也不会多问。

    可现在,他竟然对这事也生出了一分关心,为谁?

    这不是很好的预兆,可乌珠的声音打断了他如麻的心绪。

    观音静静聆听。

    “斡离不的阿妈纥石烈,我的阿妈乌古论和我阿爹完颜,三家都是女真贵种,世代婚姻、永为亲戚。完颜部族是最强大的那一个,纥石烈与乌古论都奉他为主人。

    直到显水江上挖出了一颗黑珍珠。

    珍珠这种东西,只听说过有白的,没听说过有黑的,大家都把这颗珍珠当成稀世珍宝,想要拥有。而这颗黑珍珠产生在乌古论的河流上,开采它的人却是纥石烈人,谁也说不定这到底属于谁。最后,两家坐在一起商量,决定谁也不要拥有这颗珍珠,而是把它送给完颜氏作为礼物。当时,完颜的主人是我阿爹的叔叔扬歌,扬歌的妻子也是乌古论,是我母亲的姑姑。

    因为这颗珍珠在乌古论的领地上被开采,它暂时被寄放到了乌古论家。

    纥石烈家很不开心,因为乌古论和完颜关系更加紧密,他们认为,这颗黑珍珠送上以后,完颜会更多地把功劳记给乌古论,因为乌古论是当时完颜部落的女主人。当时,我的父亲已经是一名英雄,完颜下一任的主人,一个女真男人可以拥有两名妻子,而我阿爹只娶了一名妻子唐括,当时,他已经准备迎娶我的母亲乌古论,但是,纥石烈想要让自己部落的女子填补上另一个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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