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春心正是芭蕉叶4(2/2)

    赵熹逗他说话：“别人倒也罢了，你怎么这样不相信同安，他对你不好么？”

    他养的。

    对赵熹撒谎，竟然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赵熹笑了，他抚摸赵瑗带着活泼青春气息的俊朗面庞，红润的脸颊，那是他亲手养育出来的血肉肌肤，赵瑗是那样的俊朗，仪表如同天空正当时的太阳。

    咚！咚！咚！

    看来，即使这两个女儿逃回金国，回到乌珠身边，恐怕也会被乌珠转头就扭送回来。父母爱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违背儿女的意愿，替她们作出选择吗？

    赵瑗受伤的眼睛下意识眨了眨，把赵熹逗笑了，他抬起手把赵瑗那只受伤的眼睛遮住，赵瑗顿时黑暗了一半视野：“走吧，拿热帕子再敷一敷。”赵瑗起来跟着他一起走，赵熹牵着他的手，忽然埋怨道：“这两天怎么木呆呆的，不爱理人？”

    那是什么？

    赵瑗不占理，侧过头去，赵熹搂他一下：“说你一句就生气，别乱动，毛巾掉了。”

    门被叩响，宫人的声音惶急。

    赵瑗的内心一凛，他埋首在赵熹的怀里，手搭上赵熹的腰，是一个搂抱的姿势，像小孩子躺在母亲怀里那样，春夜没有蝉鸣，只有他俩透过肉，单薄的衣料，传达给对方的呼吸。

    “但是想想，这世上父母儿女、兄弟姐妹，血缘的事情本就是天定的，无法更改，连夫妻之间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可你是我心甘情愿选出来、养出来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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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爱怜的，几乎带有明显的暗示：“有时候，我多想自己再把你生出来，叫你做我亲生的孩子，可惜我做不到。”

    “任何人叫你来恨我，离间我们父子，都是剜我的心肝。”

    赵瑗来不及关怀这两个才见过两面的女孩，一听到要在南京逗留，他就立刻想起了来此的目的：“秦枞和杨佑……”

    赵熹说：“幸好你没有拦她们，动起手来就不好了。”他站起来，来到赵瑗面前，俯下身，再次摸了摸赵瑗受伤的眼睛：“眼睛怎么还肿着？”

    赵瑗看向他的眼睛，赵熹正注视着他，眼神柔软，洋溢着波光：“我从十六岁出使金营开始，到十八岁在应天府登基，辗转扬州、建康、临安乃至于流落海上，与父母兄弟姐妹离散，失妻、失女、失子，为人所凌辱辜负，至今一十八年，不情愿不甘心要后悔的事做了千万件，只除了一件——”他说：“就是把你养在膝下。”

    “臣。”赵瑗的声音响起来，一种闷闷的保证，“臣不会让官家后悔的。”

    赵熹说：“你为我冒险来建康，我很开心。”毛巾失去了最开始滚烫的温度，赵熹拿开，一点点给赵瑗抹清凉舒缓的药膏，柔软的指腹一点点落在赵瑗的眼眶：“人人都说做官家好，其实做官家是孤家寡人，天底下最艰难的事，举目四望，除了你和大娘娘两个人外，我竟无一个敢袒露心事的人。”

    动帝王。

    “官家，行在有人来报：大娘娘在台州时得了目疾，双眼不能视物，请官家回宫探看！”

    良久，赵瑗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就是赵熹的孩子。

    他也需要说什么，但也许只是呼唤一下儿子，但他的呼吸喷到了赵瑗脸上，即使他们从小就一起睡，这种距离也过于亲密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也堪称温和，并不曾有半点狠厉，只是楚楚，所有企图离间他和赵瑗的人都是居心叵测。

    他看出了赵瑗对他的犹豫和回避，隐隐地为自己辩驳，唯恐赵瑗心中的父亲形象崩塌。

    “是吗？我只看见一只小羊在冲我叫。”

    “大娘娘是我亲生的母亲，血脉相连，我才敢对她说话。”赵熹说，“可咱们并不是亲生的父子。”

    赵熹要一个孩子。

    赵瑗的声音低低：“臣那时候又黑又瘦，不好看，官家还选臣。”

    他也可以使赵熹获得一个孩子。取代乌珠，取代……

    热气扑在赵瑗脸上，赵熹说：“原本准备明天就回临安去，现在看来得等她们几天了。”言下之意竟然是还要在建康住两天，更言下的意思是，这两个女儿一定会回来。

    他忽然意识到，赵熹看出了他在撒谎，或者说，赵熹不管他有没有在撒谎，统一当撒谎看待——他默认赵瑗和蒲勒与习捻有所交谈，只是不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就好像他在香囊袋子里放解毒丸那样，不管有没有中毒，他都先解了，就算没有毒也可以预防一下。

    他终于和赵熹说起正事，可赵熹却看起来不太关心这个：“用人不疑，他执掌殿前司，若颠倒起来，咱们身家性命都在他手上，若不相信他，干脆不要用他——再说了，我很相信他么，我不是最相信你吗？没有我的手诏，你就敢擅出临安，说过你一句没有？”

    赵熹腹部海水一样的波纹，泛开在赵瑗的脑海里，然后炸开。

    几乎只过了一个呼吸，赵熹就把他回搂住：“瑗瑗……”

    宫人捧来滚烫的毛巾后就退下，赵熹在手上试了试温度，敷在赵瑗脸上，赵瑗下意识闭眼睛躲了躲，被赵熹搂在怀里：“把淤血散开来。”

    赵瑗道：“官家太相信他，他连殿前司禁军都敢派给秦枞。”

    都不是。

    可连赵瑗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对赵熹回避。因为他长了一个女穴？因为他和乌珠不清不楚的往来？因为他在铁塔寺面前叫赵瑗回避？因为蒲勒和习捻的任何一句话？

    被赵瑗撞破秘密以后，他再也不讳谈自己可以孕育生命的事，这种感觉很奇怪，如果他是一个男人，他必须凭借女人才可以生下孩子，可如果他是女人——

    赵瑗低头，还是不说话。赵熹笑了笑，两个人按原路返回阁中，赵熹看起来气定神闲，似乎并不在乎女儿的下落，要说失态，也只有对女儿打晕他感到痛苦。

    “我十五岁的时候出阁建府，干的头一件事就是和你五伯伯、七伯伯偷偷溜到樊搂去听她唱歌，她那时受你大爹爹青睐，风靡汴京，人挨挨挤挤的可多了，我当时就很后悔，心想还不如叫她到我府上来唱。你五伯伯见我看不着，推了好几个人把我拱到前面去，还和人吵起来，吵着吵着他就说出了自己是谁，丢脸死了，我们就跑，结果。

    而说完这句话以后，房间里陷入了寂静，赵瑗静静地审视养父。

    那是一种更奇妙的感觉，

    赵瑗会和他享用一具身体，十个月。

    他半倚在床头，赵瑗躺在他的怀里，仿佛每一个宁静的夜晚，赵熹叫他的小名：“羊羊。”

    赵瑗的心紧了一紧，赵熹的指腹在他的眼眶上打圈，“伯字辈一千六百四十五个人，五岁以下的孩子有三百多个，那天我在阁子里，看到你和另一个小孩一起站着，第一眼就想选你……”

    怪不得赵熹得知两个女儿失踪的时候并不着急，甚至气定神闲，只是对于女儿打晕他这件事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