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2)

    可是提笔悬腕，一个「杀」字写到一半，手却颤了，笔墨洇湿了缣绢。

    「没有我的首肯，谁也不准滚进来。」

    在很多年以前，禁欲守矩的羲和君，曾经把顾茫压在床上凶狠地侵犯过。严谨冷酷的男人曾在顾茫身上失了控，热汗滴在胸口，欲望染上瞳眸。

    墨熄缓了一会儿，勉强平復下了心境，这才重新掏出了那封被他反復看烂了的密函。君上的字俊秀，端端正正地写着︰

    该杀！

    说罢手一抬，灵蝶翩跹飞走。

    十日后顾茫即将负荆回城，其仇怨广结，非孤一人可以决断，故急书各勋爵共议，羲和君虽远在关山，却为孤之股肱，故诚请卿见，万勿推脱。

    他们是敌手，仇恨积壑，注定唯死可解。

    墨熄盯着那封信看了好久，忽而冷笑，笑着笑着，脸上逐渐浮现了几分惨痛，几分仇恨。

    都结束了。

    待岳辰晴委委屈屈地走了，墨熄独自在营帐中坐下来，摘下黑龙皮护手，修长苍白的手指覆压在眉宇之侧，然后缓缓阖上眼眸。灯烛中，他的脸色似乎有点差，微带些病倦的青白，配上他眼里那种常年覆压着的狠戾，显得愈发憔悴。

    亲兵一脸大祸临头的表情，急道︰「岳少，快别说了……」

    宿敌，冤家，仇人。

    岳辰晴差点被枭首，忙一咕噜从帅座上爬起来，撩了把脸颊的乱发︰「羲和君，你怎么打人！」

    「你要给谁授勋。」

    墨熄怔忡须臾，黑眼楮里闪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最后他暗骂一声，掷笔于前，一把拿起那封密函，掌中忽地火焰暴起，顷刻将之焚为灰烬。

    墨熄侧脸，垂眸，盯着地上骨碌碌滚落的桑葚浆果，那些果实像是几年来被顾茫亲手摘下的人头。

    岳辰晴先是傻眼，回神之后立刻打了个哆嗦，把自己用皮裘裹紧。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岳辰晴方才调侃得欢的羲和君，墨熄。

    幸好没说斩了。

    他军服挺拔，肩宽腰细，还有一双被黑皮军靴裹着的长腿。眼一抬，端的是五官冷硬俊朗，目光寒戾锋锐。

    「……」

    望卿珍重。

    「是……」

    点点残灰飞舞而起，羲和君吹了口气，将灰烬凝为一只千里传音的蝴蝶。

    大帐外忽然传来幽幽的陶埙声，不知是哪个角落里的小鬼思乡心切，愁离吹得满营萧索，一地白霜。

    他想，为什么一个人做了那么多狠事、歹事、错事，背叛了国家、同袍，挚友，如今背负着恶名、血债、深仇，居然还能有勇气回来。

    「墨帅。」岳副帅作楚楚可怜状，「您提前回来了怎么也不和人家说一声呢嘤嘤嘤——哎哟！」

    墨熄怎么突然回来了？！！

    其实是上过床的。

    墨熄倏地回头，一片昏暗里，他目如焰电。

    他恨恨地想。

    「哗啦。」

    可在此之前，在他们还未易道殊途的时候－－

    就在不久前，他接到了重华帝都传来的一封密函，是由当今的重华君上亲自写就的。收到信后，墨熄反反復復读了三遍，才终于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世上除了他们本尊，恐怕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极为骯脏又极为香艷的秘密。那就是，这两个看起来掐的你死我活的对手——

    墨熄看了他一眼︰「你也出去。」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或许旁人永远也不会明白。

    岳辰晴非但不停，反而愈发兴致勃勃︰「瞧你们一个个憋的，都上火起泡了吧？嘿嘿，趁着他不在，我赶紧给你们松松绑，今晚上让弟兄们随便去勾搭姑娘，门禁废止，咱们来办个选美篝火会，我要给附近村上最美的姑娘授勋——」

    这将会是日后史书对他们俩关系的盖棺定论。

    他看上去心事很重。

    岳辰晴︰「……」

    「顾茫曾由属下力保举荐，他叛国，属下难辞其咎。至于审判，自当避嫌，不应参涉。」顿了顿，又低缓地补上了一句，「北境墨熄，问君上安。」

    他慢慢合了眼楮，脸上虽无情绪，指甲却已深陷掌心。

    忽然一个低沉严酷的男性嗓音响起，营帐哗地一撩，一个银铠如霜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帐帘又落下了，内外岑寂得可怕，只听到帐外呼呼的北风朔雪声，遥远处有兵士的动静，军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细响，还有灵兽营的战马嘶鸣。

    「滚出去。」

    车裂腰斩汤蠖凌迟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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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茫怎么能还有脸回来。

    那两个年轻人也曾如此热烈地纠缠过。

    墨熄枯坐营内，无人的军帐里那张脸显得如此疲惫。

    岳辰晴又呜呜呜地抱着膝盖缩在帅座上凄凄惨惨戚戚︰「你这人简直冷血无情，我要告诉我爹，说你没有善待我。」

    信此刻已收在衣襟里，贴着墨熄沉重而有力的心跳，被男人怀里的温度焐着——顾茫要回重华了——这个消息像是荆棘卡在胸口，一扎一扎得疼。

    顾茫为我重华之人，曾深得孤信，然其不思尽忠报销，反因一己之私，投敌叛国。五年来，掠母国之城邦，毁故土之安泰，屠昔日之同袍，弃旧时之亲友。罪恐难赦。

    只不过自己还要戍边两年，看来是瞧不见顾茫的死刑了。

    而叱咤风云、战火浴生的顾茫呢？顾茫曾经在羲和君床上被?干到流泪，曾经微张着柔软的嘴唇渴求墨帅的吻，纵容墨熄在他那具结实强健的身体上，留下青青紫紫的淤痕。

    今又重逢，物是人非。

    顾茫要回重华了。

    至爱欲纵横。至难舍难分。

    燎国有意与我邦休战，为表意诚，已着人将本邦叛将顾茫押解回城。

    墨熄瞥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蝉的歌女戏子，转过头盯向岳辰晴︰「是你带进来的？」

    哎呦是因为墨熄觉得他嘤得太恶心，直接聚了一把灵力剑，贴着岳辰晴的脸颊就掷了过去。

    是的。

    墨熄面色冷峻，烦躁道︰「靡靡之音。拖出去。」

    他终究也没能把顾茫从歧路挽回。

    墨熄皱起眉头，竭力压抑着自己的躁郁，可最终邪火还是奔流而出，他蓦地睁开眼楮，黑皮军靴包裹的长腿砰地一声踹翻了面前的案几。

    故友殊途，无力回寰。

    岳辰晴原本还想嘀咕几句，结果一对上墨熄的眼神，立刻怂了︰「……别这样嘛。我听个曲儿而已。梨春国的名曲，羲和君要不要也来听一段……」

    此人铸下叛国重罪，又有什么理由容他继续活着？

    他望着蝴蝶消失的地方，心想，好了，他和顾茫长达十余载的纠葛终于尘埃落定了。顾茫杀害了那么多重华军士，更害百姓伤透了心，如今兔死狗烹，被敌国利用完了又送回来，帝都的文武百官不急着报仇雪恨才怪。

    该杀。

    「哎哟墨帅！」守在帐外的亲兵忙探身进来，诚惶诚恐地，「您息怒，岳少他年纪小，爱玩爱闹也是人之常情，是属下办事不利，没有拦着岳少听戏，您要怪要罚尽管开口，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你问我，我还没问你。你说，我军中怎么会有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