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回家(1/1)
距离跟付予香重逢已经过去两周，那天送走付予香后，第二天易好在殡仪馆看见了那天在殡仪馆痛哭的母亲。
女人来不及整理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脑后，昨天还是满头的银灰，今天再见已是一片斑白，她抱着儿子生前的照片站在灵台前，没有像昨天一样站不直身子般地哭泣，她只是站在那，像那天下雨时路旁被雨敲打的枯草，有生机，却又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起不来。
一旁的主持人悲恸地诵读着吊唁词，台下只有穿着警服的警察，黑压压一片。
易好鼻子发酸，深吸了一口气。这场送葬仪式里，好像没有那位母亲的亲人。
易好也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警察。
遗体送入棺木，再送到火葬炉，最后送回女人的手上。
而正值壮年的男人就这样草草结束一生，又回到了母亲怀里。
晚上易好失眠了，闭眼就是那具断成两截的尸体，这一次，那具尸体的面容很清晰，干这行半年，她还是第一次能在两周之后还能清楚地记起尸体的模样，恍然间她好像看见了男尸的眼泪。
她起身给自己煮了包泡面，心里五味杂陈，那妇人辛劳一辈子，途中送走了自己的丈夫，现在也送走了两个孩子，接下来的日子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
……
第二天晚上快下班的时候，馆里又送来一具尸体，易好照常揭开白布整理，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位死了两个儿子的母亲。
胸口在此刻猛然开始闷痛起来，鼻尖发酸，戴着口罩有些呼吸不上，她看向师父蒋文生，发现蒋文生的眼里也是一片湿润。
“……为什么这么苦呢……”她收回目光，自顾自喃喃，又马上振作起来开始工作。
女人干裂粗糙的十指僵硬地紧绷着，应该是生前死死拿着某样东西，听她师父说是两个儿子的照片，易好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她的手舒展开摆好放在胸前。
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嘴唇发黑，口腔里还有一些残留的白沫，是服药死亡。
易好看向一旁的白纸，上面有女人的名字——黄兰心。她细细为女人擦拭身体、描摹眉眼，最后给她换上馆里最便宜的的寿衣。
入棺。
易好以为死者的家人会来看看这位命运多舛的母亲，却怎么也没等到，这次连送葬仪式都没有，将人火化后是一位警局的老警察来拿走骨灰的。
“她的家人怎么没来？”易好终于没忍住，多了一嘴。
“她家是少数民族，不允许外嫁，两人是私奔走的……”老警察声音哽咽，抱着骨灰的手隐隐发白，似有千斤重，“黄大姐的丈夫也是一名警察，十年前在一次任务里不幸去世，在这个城市里，黄大姐只有她的两个儿子……”
易好心中酸涩，有些懊恼自己的多嘴，“抱歉……”
老警察却忽然笑了，一双温润的眼看着她，“我先走了，谢谢你小姑娘。”
她摆手，以为在说自己为这位伟大的母亲入殓的事，“没什么好谢的，这是我的工作。”
老警察摇头，“不，黄大姐一生蹉跎，死了也没个亲人在身边，除了我们，还有谁记得她。”
易好愣住，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老警察刚准备走，又被易好叫住，“等一下，您知道付予香吗？她怎么没来？”
两次，她都没来。
老警察愣住，随即摇摇头，“她啊，犯了一点事，被停职拘留了，今天好像刚好出来。”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什么事？”易好追问。
老警察疑惑地看向她，“你们？”
“我们以前是邻居，上次在这里看见她，但这几天却不见她人，就想问问。”
“跟队里人起了争执打起来了，这可是大事儿，还好人家就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问题，不然就不是被停职这么简单了。”老警察话中满是惋惜，“出来后她应该要……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要……什么来着，那个词，嘶……”一时之间他还想不起怎么说那个词，易好也不知道，只能干看着老警察苦想。
“沉淀！对！就这个词儿，沉淀呢她。”说罢，他又摆摆手，“我先回去了。”
“好，您慢走。”
等人一走，她回到办公室里拿出手机给付予香发了消息，这些天她们俩虽然加了好友，却从来没有交流过。
易好：你在哪？
对面秒回：家里，刚洗完澡。
易好脑子一转，想着马上就要过年了，于是问：过年回家吗？
付予香：回。
易好：那我们回家见，到时候来我们家吃饭。
付予香：专门给我发消息请我去吃饭？
易好：对，我妈可想你了。
付予香：行，你几号回？
易好：后天就走。
付予香：好。
距离过年还有三天。
易好：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付予香：我已经在老家了。
易好：啊？？？？！
付予香：你回来了我们慢慢说。
易好：行。
易好有点摸不着头脑，刚刚的警察说她今天才出来，而现在才下午四点多她就已经到老家了……
不再想那些，下午收拾好东西后，易好和师父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今天的食堂饭菜不错，好几个荤菜，连汤都是排骨炖的，不像以前都是些什么紫菜汤、冬瓜汤，应该是眼瞅着就要过年了，给他们一点福利。
“今儿这菜不错，小易你多吃点。”蒋文生把荤菜都点了一遍，在他身后排队的易好哭笑不得，“好的师父。”
腊月二十八，易好终于坐上了回家的高铁，她没有跟父母说自己是早上到，只说是下午，因为她害怕姜女士要来接她，春运期间哪怕是小县城都堵的不行，她自己倒是可以追求速度打个摩的回去，因着不爱出门，易好也做好天天在家穿睡衣的准备，连行李都没带，就身上一套，反正她拢共也呆不了几天就要回去工作，年间殡仪馆还是挺忙的，本来今年的政策也不放假，她是专门请假回来的。
刚出高铁站，她就看见一抹惹眼的身影，女人穿着黑色短袄，脖子上戴着酒红色围巾，头发被尽数围在里面，只露出张小巧的脸来，下身配的紧身牛仔裤和长靴，将腿长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周围路过的人都频频回头看她，那人却直勾勾地看着她的方向，然后招了招手。
易好眯眯眼，不太确定是谁，但感觉是付予香。
她不确定地走过去，走到人面前才恍然，“你怎么来了？”就是付予香。
“想来，怎么几步路走的磨磨唧唧的，走，去吃饭，我快饿死了。”付予香转过身带着她走到一辆黑红色机车前。
易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邻居家小胖的，当时小胖为了这车还管她借了一万块，分期还了一年才还完。
易好稀奇地摸了摸，“你怎么把陈嘉树的爱车骑过来了，他可抠门得很。”
“他打赌输了，给我骑几天。”付予香递给她一个黑色头盔，“戴上。”
易好乖乖戴上，然后看着付予香长腿一跨就骑上去了，这车是坐高810左右的，对她实在不友好。
易好咽咽口水，看着后座的位置，将身上的长袄拉开后艰难地爬了上去，期间她生怕付予香力气不够，车侧翻。
围上前面人的腰后，易好充满安全感地松了口气。
她将手塞进付予香的兜里，看着熟悉的风景从耳旁和风一起划过，鼻尖还萦绕着身前人身上特有的香味，是淡淡的麝香和烟草味，并不难闻。
路过第一个红绿灯时，停在她们一旁的车打开了窗户，里面几个男的开始吹起口哨，易好眉毛一皱，将脸转向另一边。
所以她完全看不见付予香竖起的中指，只能听见几个男的发出：“哦哟？”的声音。
“妹子，加个微信呗。”副驾的男生把手机伸出来晃了晃，付予香没搭理。
易好社恐的要死，根本不敢把头转过去看另一边的情况，只盯着红绿灯上的数字，默数着时间快点流逝。
“豁，挺高冷。”男人收回手，后座的男生开始调侃他。
漫长的绿灯让易好在后座如坐针毡……
“放松点。”付予香偏头轻声道。
易好的声音闷闷的，“跟你出门真麻烦。”
“……”怪我？
绿灯一跳，付予香就加大火力冲了出去。
“我靠？你要死啊！”易好尖叫，死死抱着付予香的腰。
付予香没说话，闷头开车，速度却是不减，还东拐西拐的，易好可不记得上次回来从高铁站到家的距离有那么曲折。
转了一圈再次回到最初的岔路口后，易好看着身旁熟悉的轿车，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甩掉那几个男的，但并不成功。
易好扭头去看，就看见刚刚停在她们一旁吹口哨的那辆车，副驾上的人依旧不死心地拿出手机，“加一个呗？”
付予香打开头盔上的面罩，张口就来，“我结婚了，后面的是我女儿。”
几个起哄的人愣住，易好在这时突然大声喊道：“妈！我想吃楼下的刀削！”
“不好意思打扰了……您身材保持的真好。”男人灿灿地收回手，关紧了车窗。
易好忍着笑，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别笑了，坐稳了。”绿灯一跳，付予香猛地开出线，身后人害怕地抓紧了她的腰。
“开慢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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